第53章 风满楼(2/2)

做完这一切,沈墨轩才稍稍松了口气,但胸口那股沉甸甸的压力,依旧挥之不去。他知道,风暴正在汇聚,而他已经站在了风眼中心。

与此同时,漕帮总舵,一间深入湖泊中央的隐蔽水榭内。

漕帮帮主龙奎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虎皮交椅上。他约莫五十岁年纪,身材不算高大,甚至有些精瘦,但骨架粗大,坐在那里就像一块历经风浪的礁石,稳当而充满力量。他太阳穴高高鼓起,一双眼睛并不总是睁得很大,但开阖之间,精光闪烁,带着一种常年掌握生杀大权、在刀口舔血养成的狠戾和精明。此刻,他正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手里的一对乌黑锃亮的铁胆,铁胆在他掌心缓缓旋转,发出“咯咯”的、令人心头发瘆的摩擦声。

他面前,站着刚从总督衙门回来的刘护卫,正躬身汇报着。

“……龙爷,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周世荣落在沈墨轩手里,吐了多少东西还不知道。李部堂那边,已经是危在旦夕,火烧眉毛了!”刘护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焦急而诚恳,“李部堂的意思,是务必请龙爷您出手,咱们两家合力,趁那沈墨轩立足未稳,羽翼未丰,直接……”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做了他!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龙奎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不紧不慢地转着铁胆,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讽:“呵,李部堂这是被那姓沈的娃娃逼到墙角,无路可走了,才想起拉我龙某人一起往这火坑里跳啊。”

刘护卫心里一急,连忙上前半步,压低声音:“龙爷!话不能这么说啊!唇亡齿寒!那沈墨轩拿了周世荣,下一个肯定就是冲着您和咱们漕帮来的!他手里要是有了周世荣和之前那个赵四的口供,再万一……万一真被他找到了那要命的账本,到时候,咱们谁也别想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跑?”龙奎嗤笑一声,终于抬起眼皮,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盯着刘护卫,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我龙奎在淮安府,在江淮水道经营了几十年,根深蒂固,弟兄上万,凭什么跑?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京官,仗着个钦差的名头,就想扳倒我龙奎?”他话虽说得硬气,但眼神深处,却明显掠过一丝阴霾。沈墨轩的强硬手段和办事效率,确实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料。这小子,不像以前那些容易打发的京官,是个真正的狠角色。

“可是龙爷,那沈墨轩他毕竟是钦差,代表的是皇上……”

“钦差怎么了?”龙奎猛地将手中铁胆“啪”地一声拍在身旁的紫檀木小几上,发出沉闷而响亮的声响,显示出他内心的烦躁和杀意,“强龙不压地头蛇!在淮安这一亩三分地,是龙他得给我盘着,是虎他得给我卧着!”他顿了顿,眼中凶光闪烁,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不过,李德山有句话没说错,这小子,确实是个祸害,不能再留了。”

他站起身,走到水榭的窗边,看着外面被风吹皱的湖面,波光粼粼,却暗流潜藏。他沉吟了片刻,头也不回地问道:“李德山打算怎么干?动嘴皮子可杀不了人。”

刘护卫心中一喜,知道事情成了大半,连忙凑上前,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李部堂的意思是,由我们这边出精锐好手,再加上他‘田庄’里撤出来的那些人,兵合一处,就选在明晚子时,夜深人静之时,强攻行辕!目标就一个,杀了沈墨轩,夺回所有口供和可能存在的账本!事后……可以全部推到一些流窜的亡命徒,或者……或者龙爷您的一些对头身上。”

龙奎眯着眼,心里快速盘算着利弊得失。李德山这老狐狸,关键时刻倒是够狠。他虽然不完全信任李德山,但眼下,沈墨轩是悬在他们所有人头顶的一把刀,不先联手把这把刀砸碎,谁都别想安生。先除掉这个心腹大患,至于以后怎么跟李德山算账……他龙奎在江淮水道混了这么多年,能从一介船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有的是手段和耐心。

“好!”龙奎猛地转身,脸上横肉一跳,带着决断的狠厉,“我答应了!你回去告诉李德山,明晚子时,准时动手!老子出八十个好手,都是水里来火里去,见过血、敢玩命的兄弟!让他那边的人也给我准备好,别到时候关键时刻给老子拉了稀,软了脚!”

“龙爷爽快!”刘护卫大喜过望,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大半,“我这就回去禀报部堂大人!预祝我们马到成功!”

看着刘护卫匆匆离去,几乎是跑着穿过连接水榭的回廊,龙奎脸上那丝刻意做出的爽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冰冷残忍的狞笑。他低声自语:“李德山啊李德山,想拿我龙奎当刀使?也好,就先借你这把官刀,除了那小子再说。以后这淮安,是谁的天下,还不一定呢……”

“来人!”他沉声喝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一名穿着黑色水靠、眼神彪悍的心腹头目应声而入,像一道幽灵。

“去!把‘水鬼队’和‘刀堂’的弟兄们都给老子集合起来!检查好兵刃,弓弩、短刀、绳索,家伙什都备齐了!告诉他们,明晚有大事要办,是笔大买卖!办好了,人人有重赏!”龙奎的声音里透着血腥味。

“是!龙爷!”头目眼中闪过兴奋嗜血的光芒,抱拳领命,迅速退下。

淮安城的地下世界,随着龙奎的一声令下,开始暗流汹涌,疯狂运转起来。一股冰冷而致命的杀机,如同湖底深处张开巨口的鳄鱼,悄然无声地罩向了那座防卫森严的钦差行辕。

夜色,渐渐深沉,乌云遮蔽了星月,天地间一片晦暗。钦差行辕内,灯火比往常亮了许多,巡逻的队伍交错往复,脚步声、甲叶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老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紧张。

沈墨轩没有入睡,他和衣躺在书房内的软榻上,呼吸平稳,但眼睛在黑暗中却睁着,清澈而冷静。他那柄御赐的佩剑,就放在触手可及的榻边,剑鞘在昏暗的灯火下,泛着幽冷的光。

窗外,月黑风高。

正是杀人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