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驿站暗夜(1/2)

清风驿,这座矗立在南北官道要冲的官方驿站,平日里即便入夜也常有灯火、人声,传递军书的快马、过往述职的官员、持有路引的商贾,都会在此歇脚,带来喧嚣与活力。但今夜,驿站内外却笼罩着一层异样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片刻的沉闷。

沈墨轩一行人的车马抵达时,驿丞早已得到通报,带着几个驿卒,如同受惊的鹌鹑般,哆哆嗦嗦地候在门口。那驿丞不过是个未入流的小吏,额头上、脖颈里全是亮晶晶的冷汗,连官袍的前襟都被浸湿了一片。他显然已经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不但在淮安城掀翻了权势滔天的漕运总督,此刻更是在他这小小的驿站外扣留了大批“麻烦”的流民,并且以近乎命令的口吻,强传本县的父母官前来问话。这哪一桩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驿丞能担待得起的。

“下……下官参见沈大人!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万望大人恕罪!”驿丞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腰弯得几乎要对折起来。

沈墨轩没心思跟他虚与委蛇,一边大步流星地往驿站里走,一边直接问道:“宿迁县距此不过二三十里,快马加鞭,一个时辰足以往返。王知县人呢?可到了?”

“回……回大人,”驿丞小步快跑跟在后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还……还未见到王知县的身影……许是……许是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沈墨轩脚步不停,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耽搁?这借口找得实在拙劣。他心中雪亮,那王仁安要么是自己屁股不干净,心中有鬼不敢来见他这个手持尚方宝剑的钦差;要么,就是得到了某些来自更高层面的示意,故意拖延怠慢,好给他这个“即将失势”的过路钦差一个实实在在的下马威,挫其锐气。

他被引到驿站最好的一间上房,却丝毫没有休息的意思。房间还算整洁,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木头和尘土混合的味道。他命人将流民中那位看起来像是读过书的老者和另外两个口齿清晰、神情激愤的壮年汉子单独带到隔壁一间僻静的偏房。

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饱经风霜、带着惶恐与期盼的脸。沈墨轩耐着性子,仔细询问宿迁县“河道清淤捐”的来龙去脉,以及知县王仁安和县衙胥吏的具体作为。越是深入了解,他胸腔里的怒火就燃烧得越是炽烈,脸色也越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事情比他预想的还要恶劣!这所谓的“河道清淤捐”,彻头彻尾就是子虚乌有!没有任何朝廷公文,没有府衙批文,完全是宿迁县衙的户房书吏宋明,勾结原漕帮龙奎手下的漏网之鱼——“过江龙”李彪,假借漕运案后清理河道、安抚地方的名义,私自巧立名目,强行摊派!而且手段之酷烈,令人发指!不仅按亩强征,交不出粮食的就直接抓人、锁人,拆房掠货,甚至公然强抢民女,稍有不从便污蔑为“漕帮余孽”,投入大牢,生死不明。而那位知县王仁安,对此等恶行不仅不闻不问,反而默许纵容,县衙上下几乎成了那李彪和宋书吏的帮凶!更有流民咬牙切齿地低声透露,王知县恐怕也没少从中分润好处,坐地分赃!

“简直是无法无天!丧心病狂!”饶是沈墨轩心性沉稳,涵养功夫颇深,此刻也气得一掌拍在身旁的茶几上,震得茶碗哐当作响。李德山、龙奎倒台才几天?尸骨未寒!这些依附在旧势力残骸上的蛆虫,就如此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甚至变本加厉,用更狠毒的手段继续鱼肉乡里,逼得百姓家破人亡!他们凭什么敢这么嚣张?背后的倚仗究竟是什么?难道真以为他沈墨轩离开了淮安那片是非之地,手中没了吴天德的军队直接撑腰,就成了可以随意拿捏的没牙老虎?

就在这时,陈山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脸色凝重,先是对那几名流民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出去等候,然后凑到沈墨轩耳边,用极低的声音禀报道:“大人,情况不妙。我们安排在驿站外围暗哨的兄弟回报,发现了一些形迹可疑的人,在驿站四周的树林和土坡后窥探。人数不少,起码有二三十号人,行动鬼祟,不像寻常百姓,也不像过往行商。看他们的动作和隐藏的方式,感觉像是……老江湖,而且身上很可能都带着硬家伙(兵器)。”

果然来了!沈墨轩眼中寒光一闪,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他扣留流民,强传知县,这举动无疑像是一脚踩在了对方尚未完全愈合的尾巴上。这是打算在他抵达京城,面见皇帝之前,就让他“意外”地消失在这荒郊野外的驿站之中?杀人灭口,永绝后患?

“知道了。”沈墨轩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但这份冷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传令下去,所有人加强戒备,弓上弦,刀出鞘。把我们自己的人手集中在驿站内院核心区域。吴将军派来的那十名骑兵,让他们负责外围游弋和策应,他们都是沙场老手,更擅长应对这种局面。”

他顿了顿,继续低声吩咐,语气斩钉截铁:“另外,把我们随身携带的所有关键证据,尤其是李德山、龙奎那份画押供状的抄录本,还有我们沿途记录的关于宿迁情况的笔记,分开存放。你、我,还有另外两位绝对可靠的兄弟,每人随身携带一部分。确保万一有变,最重要的东西不至于被一锅端,必须有人能将其带回京城!”

“明白!大人放心,我这就去安排!”陈山重重抱拳,眼神里满是决然,转身快步离去,布置防务。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迅速吞噬了天地最后一丝光亮。清风驿这座孤零零的建筑,仿佛一头被迫蛰伏在无边黑暗中的巨兽,寂静中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安。驿站内的灯火大部分都已按要求熄灭,只有沈墨轩所在的上房窗户还透出微弱跳动的烛光,以及几处关键岗哨位置,有烟头大小的红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那是负责警戒的护卫在靠这个提神。

沈墨轩和衣躺在坚硬的床榻上,双目微阖,却并未睡着。他耳中清晰地捕捉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夜风声,远处村落隐约传来的几声犬吠,以及驿站内其他房间同伴们压抑的呼吸声。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将从淮安到宿迁这一路上所有的线索、所有的人、所有可疑的迹象,一一串联,试图在那片迷雾之后,勾勒出那张隐藏在深处、盘根错节的巨大关系网。李德山的背后是谁?龙奎的残余势力被谁接收?宿迁知县王仁安的底气从何而来?今夜可能出现的刺客,又会是谁派出的獠牙?

不知过了多久,子时刚过,正是人一天中最困顿、警惕性最容易松懈的时刻......

“嗖......噗!”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锐物破空之声响起,紧接着是利物嵌入肉体的闷响!

“呃啊……”围墙方向,传来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随即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有埋伏!敌袭!”几乎是同一瞬间,陈山那压抑到了极致、却又如同炸雷般清晰的示警声,猛地划破了死寂的夜空!

“保护大人!”

“结阵!快!”

刹那间,护卫们的低吼声、兵刃猛然出鞘的刺耳铿锵声、急促杂沓的脚步声、以及身体碰撞到桌椅的声响,瞬间在驿站院落里响成一片!

沈墨轩猛地从榻上弹起,动作迅捷如豹,一把抓过始终放在枕边的佩剑,“沧啷”一声,寒光出鞘。他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反而有一种“该来的终究来了”的冰冷平静。他没有贸然冲出去,而是迅速闪身到窗户一侧,借着窗帘的缝隙,小心翼翼地向外观望。

只见昏暗的月色和驿站门口悬挂的零星灯笼映照下,数十道黑影如同从地底钻出的鬼魅,动作矫健得不可思议,翻越近一人高的驿站围墙如同儿戏,落地时几乎听不到声音。他们显然训练有素,目标明确至极。一部分人立刻与闻讯从房中冲出的护卫和在外围警戒的骑兵凶狠地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怒吼惨叫声立刻充斥耳膜;而另一部分身手更为凌厉的黑衣人,则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饿狼,径直朝着沈墨轩所在的上房猛扑过来!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残酷、最血腥的白热化阶段!

吴天德派来的那十名骑兵确实不愧是边军悍卒,临危不乱,立刻背靠背结成一个小型圆阵,手中制式长刀挥舞得泼水不进,刀风呼啸,显然都是经历过沙场洗礼的功夫。一个照面,就有两名冲得最前的黑衣人被凌厉的刀光砍翻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的泥土。

然而,来袭者人数占据绝对优势,而且个个身手不凡,尤其擅长近身搏杀和配合,手中兵器也五花八门,刀、剑、短匕,甚至还有使奇门兵刃的,更兼时不时有淬毒的暗器从诡异的角度射出,防不胜防!不断有护卫中招,惨叫着倒下,血腥味在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来。

“砰!!”一声巨响,沈墨轩房间那不算厚实的木门,被一名身材魁梧的黑衣人用肩背狠狠撞开!木屑飞溅!那黑衣人眼神凶戾如狼,在昏暗的光线下准确地锁定了床榻的位置,手中那柄闪着幽蓝光泽的钢刀带着一股恶风,毫不留情地直劈而下!显然是想一击毙命!

但沈墨轩早已不在原地。在房门被撞开的电光石火间,他已从门侧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闪出,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手中佩剑挽起一道凄冷的剑花,精准无比地刺向黑衣人毫无防备的肋下空档!他虽是科举出身的文官,但沈家乃军功起家,他自幼便接受严格的武艺训练,身手绝非寻常书生可比。

那黑衣人显然没料到沈墨轩的反应和速度如此之快,更没料到他竟敢主动反击!仓促之间,他只能勉强回刀格挡,“铛!!!”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爆响,火星在黑暗中四溅!两人手臂都是一震,瞬间缠斗在一起,剑来刀往,招招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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