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晨露与晨光(2/2)

陈阳的脚往回缩了缩,鞋跟在地上蹭出点灰:“不用,我姐说这周末给我纳双厚底的。”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铁盒,打开来是半盒咸菜,油汪汪的,里面掺着点芝麻,“我姐腌的芝麻咸菜,就饼子吃。”

傅星夹了一筷子,咸香里带着点芝麻的脆。他忽然想起昨晚台灯下的图纸,陈阳的指尖划过那些线条时,也是这样带着股笃定的劲儿。阳光落在陈阳的耳尖上,把那点红晒得更明显了,像沾了点辣椒油。

下午,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车间里,李师傅站在砂轮前,准备教他们如何磨刀具。砂轮开始转动,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仿佛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火星子像金豆子一样四处飞溅,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火花。

陈阳站在傅星身旁,他轻轻地扶着傅星的手,指导他如何调整刀具的角度。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仿佛能穿透砂轮的噪音:“刃口要磨得比图纸上再陡半度,不然吃不住劲儿。”

陈阳的掌心紧紧贴着傅星的手背,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引导着傅星的动作。透过帆布手套,傅星能感受到陈阳温热的力道,那股力量就像握着一块暖烘烘的烙铁,让他的手心里渐渐泛起一层薄汗。

傅星的手不抖了。他看着火星子在两人脚边溅开,忽然觉得这场景很像过年时放的小鞭炮,只是这“鞭炮”里裹着铁味,那鞭炮里藏着火药香。磨好的刀具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刃口锋利得能映出两人的影子。

李师傅检查完刀具,忽然从工具箱里拿出个铝制饭盒:“你们试试这个。”打开来是半盒绿豆汤,冰过的,上面浮着层白沫。“我家老婆子煮的,天热,败败火。”

绿豆汤甜丝丝的,冰气顺着喉咙往下滑。傅星喝到第三口,才发现陈阳没动勺子。“你不爱吃甜的?”他记得陈阳给的橘子糖是甜的,还以为他喜欢甜口。陈阳用勺子搅着绿豆,“我姐说绿豆汤得放冰糖才好喝,家里没冰糖了。”

傅星从帆布包摸出块水果糖,是昨天陈阳给的橘子糖,他没舍得吃。“放这个试试。”糖块扔进汤里,慢慢化开,橙黄色的糖汁在绿豆汤里晕开,像朵小小的花。陈阳舀了一勺,眼里亮了亮:“比冰糖还甜。”

夕阳把车间染成金红色时,李师傅让他们自己练手。傅星看着陈阳站在机器前的背影,蓝色工装被汗水浸得发深,后背的轮廓像幅利落的剪影。他忽然想起陈阳刻在歪脖子树上的字,也是这样藏在光影里的力道。

收工时,陈阳把磨好的刀具用软布包起来,放进工具箱最上层。“明天李师傅教咱们镗孔,”他扣工具箱时,铁锁发出咔嗒一声,“我今晚把孔位公差再算算,别到时候超了。”

傅星拎着帆布包跟在他身后,看见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地上并排着,像两条手拉手的鱼。“我家还有绿豆汤,”傅星忽然说,“我妈下午煮的,放了冰糖,去喝一碗?”

陈阳的脚步顿了顿,帆布包在手里晃了晃:“你妈会不会嫌我总去?”傅星笑了:“我妈说你懂事,让我多跟你学学。”他想起晚饭时母亲往他碗里夹排骨,说“给小陈留两块”,灶台上的铁锅还温着,里面的绿豆汤冒着白气。

陈阳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晃了晃,像被风吹动的树叶:“那……喝一小碗就行。”

傅母见陈阳来了,赶紧把绿豆汤从井里提上来。吊桶晃悠着,水珠像碎银似的往下掉。“刚从井里冰过,凉丝丝的。”她把碗往桌上放,瓷碗碰到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厢房的台灯还亮着,傅星把下午画的刀具图摊在桌上。陈阳用红铅笔在刃口处画了道线:“这里角度还是偏了,明天磨的时候得再调调。”他说话时,窗外的蝉鸣渐渐低了,只有吊扇慢悠悠转着,影子在图纸上晃来晃去。

傅星忽然发现陈阳的指甲缝里嵌着点铁屑,黑黢黢的,像沾了点煤渣。“我家有指甲刀,”他起身去找,回来时见陈阳正对着台灯看手,指尖在灯光下翻来翻去,像在找什么宝贝。

“别动。”傅星捏着他的手指,用指甲刀轻轻刮着铁屑。陈阳的指尖缩了缩,像被烫着似的,“有点痒。”傅星的动作放轻了,铁屑被刮下来,落在桌上,像撒了点黑芝麻。

“好了。”他松开手时,指尖不小心碰到陈阳的掌心,像摸到块温热的砂纸。陈阳赶紧把手缩回去,端起绿豆汤喝了一大口,喉结动得飞快,像吞了颗滚烫的糖。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时,陈阳收起图纸:“该回去了。”他把帆布包往肩上甩,带子勒得锁骨处的皮肤陷下去一小块。傅星送他到门口,见他脚边的影子歪歪扭扭的,像跟着个小尾巴。

“明天带个搪瓷缸来,”傅星忽然说,“我妈说给你装绿豆汤,冰在井里,下午喝正好。”陈阳的影子顿了顿,“那……我带点我姐腌的黄瓜?”傅星点头,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点笑:“要多放蒜的那种。”

陈阳走了老远,傅星还站在门口。月光把晾衣绳上的工装照得发白,两件衣服在风里碰着,像在说悄悄话。他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揣着半块橘子糖,是陈阳下午塞给他的,糖纸已经被体温焐软了,像片皱巴巴的叶子。

回到厢房时,台灯下的图纸上落了根头发,是陈阳的,黑黢黢的,像他画的线条。傅星用指尖捏起来,对着光看,头发丝细得能透光,像根没上墨的笔。他把头发夹进陈阳画的零件图里,忽然觉得这张图变得不一样了,那些冰冷的线条里,好像藏着点温热的东西。

床上的凉席还带着点余温,傅星躺下时,听见窗外的虫鸣里混着点机器的余响,像谁在远处哼着不成调的歌。他想起陈阳磨刀具时专注的眼神,想起他喝绿豆汤时鼓起来的腮帮子,想起两人并排站在机器前时,肩膀偶尔碰到的力道。

这铁屑纷飞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傅星翻了个身,月光从窗缝钻进来,在墙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像条通往明天的路。

明天还要学镗孔呢。他闭上眼睛,仿佛已经听见铁屑簌簌落下的声音,那声音里,混着陈阳的说话声,混着绿豆汤的甜香,混着两颗心在星光下,轻轻靠近的声响。

这条路还长,但只要能并肩走着,再冷的铁屑堆里,也能种出带糖的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