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图纸与灯影(2/2)
夕阳把车间的窗户染成橘红色时,老王终于拍板:“差不多了,明天机器到了,你们跟着师傅练手就行。”他卷着图纸往外走,又回头叮嘱,“今晚回去再琢磨琢磨,别到时候手生。”
傅星收拾东西时,见陈阳把那几张图纸折得方方正正,放进帆布包最里层,像藏什么宝贝。“我家有台灯,”傅星忽然说,“要不晚上来我家看?你家那灯泡太暗了。”他去过陈阳家一次,屋里只有个十五瓦的灯泡,昏黄的光线下看书,眼睛准得累坏。
陈阳愣了愣,帆布包的带子在手里绕了两圈:“会不会太麻烦你爸妈?”傅星摆摆手,“我爸妈早睡,咱们在厢房看,不碍事。”
晚饭时,傅母往傅星碗里夹了块红烧肉,油花溅在蓝布桌布上,像朵小小的花。“小陈今晚来?”她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光映得她眼角的皱纹软软的,“我多焖了点米饭,再炒个鸡蛋,你们看完图纸正好垫垫。”
傅星扒着饭,听着母亲在厨房叮叮当当地忙活,忽然觉得这场景很像上周捡栗子那天,母亲也是这样在灶台前转来转去,锅里飘出的香气里,总裹着点说不出的暖。
陈阳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是他姐腌的萝卜干,装在玻璃罐里,透着点红红的油光。“我姐说给婶子尝尝。”他把罐子往桌上放,玻璃底碰到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傅母笑着接过去:“你姐的手艺真好,上次那糖包,邻居家丫头还问我在哪儿买的呢。”陈阳挠挠头,耳后那道浅疤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像片飘落的叶。
厢房里果然亮堂,傅星把台灯往桌上一放,奶白色的灯罩透出柔和的光,把图纸上的线条照得清清楚楚。两人并排坐着,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呼吸声在安静的屋里轻轻撞着,像两粒滚在一起的栗子。
“这里的油路走向,我还是有点晕。”傅星指着图纸上交叉的红线,陈阳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落在他耳后,像被羽毛轻轻扫了下。“你看,”陈阳的指尖点在图纸上,从油泵一路划到油缸,“其实是两条平行线,画的时候叠在一起了。”
他的指尖沾了点墨水,在图纸上留下小小的黑点,像落在雪地上的煤渣。傅星盯着那黑点看了会儿,忽然觉得这张图变得生动起来,那些交错的线条仿佛活了,在灯光下缓缓流动。
窗外的风又起了,吹得窗棂吱呀响。傅星起身关窗时,看见院里的晾衣绳上挂着两件工装,是他和陈阳的,在风里轻轻碰着,像两个并肩站着的人。
“歇会儿吧。”他转身时,脚边踢到个东西,是陈阳带来的搪瓷杯,里面的茶水已经凉了。他往杯里续了点热水,递过去时,杯壁的热气漫到两人手背上,暖融融的。
陈阳喝了口茶,从帆布包里摸出个小本子,翻开一看,是他画的机器零件图,比教材上的还细致。“白天看你对着这个发愣,”他把本子往傅星面前推了推,“抄下来吧,比看说明书清楚。”
纸页上还留着铅笔的划痕,深浅不一,像记录着他琢磨时的轻重。傅星摸着那光滑的纸页,忽然想起上周陈阳剥栗子的样子,也是这样认真,指尖的力道都带着股专注劲儿。
“你怎么什么都会?”他忍不住又问了句,陈阳正在擦眼镜,镜片上的雾气被他用衣角擦得干干净净。“不会就学呗。”他笑了笑,眼角弯起来,像月牙儿挂在灯影里,“我爸说,手艺是磨出来的,急不得。”
傅母端着盘炒鸡蛋进来时,见两人头挨着头看图纸,筷子在盘沿上敲了敲:“先吃点,凉了就腥了。”鸡蛋炒得金黄,混着葱花的香味漫开来,陈阳夹了一筷子往傅星碗里放,“快吃,你妈炒的鸡蛋比我姐的嫩。”
傅星往嘴里扒着饭,鸡蛋的香混着台灯的暖光,心里像揣了团棉花。他看见陈阳的嘴角沾了点蛋黄,像颗小小的金粒,刚想提醒,对方已经用舌尖卷进去了,动作有点憨,像他上次擦糖汁的样子。
夜深了,陈阳收拾东西要走,傅星送他到门口。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石板路上交叠着,像幅没干的画。“明天机器到了,别紧张。”陈阳忽然停下脚步,帆布包的带子在手里捏出几道褶,“我早上早点去,把操作台擦干净。”
傅星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融进夜色里,帆布包上的带子晃啊晃,像只展翅的鸟。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橘子糖,糖纸已经被体温焐得发软,甜丝丝的气息从纸缝里钻出来,混着晚风里的煤烟味,竟也不难闻。
回到厢房时,台灯还亮着,图纸上的黑点在灯光下静静躺着。傅星把陈阳的小本子放进抽屉,听见里面发出轻微的响声,是上周陈阳给的钢板圆片,和父亲的核桃钳碰在了一起。
他躺在床上时,窗外的风还在吹,像谁在低声哼着歌。他想起陈阳画的五角星,想起他耳后的疤,想起两人并排看图纸时肩膀的距离,忽然觉得这秋夜好像也没那么长了。
明天,新机器就要来了。傅星闭上眼睛,仿佛已经听见机器转动的声音,那声音里,还混着陈阳的说话声,混着铅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两颗心慢慢靠近的,轻轻的声响。
这路还长,但只要并肩走着,再暗的灯影里,也能走出星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