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旧巾新线,暖意绕颈(2/2)
两人往回走,毛线在陈阳口袋里硌着,却像揣了块暖石。路过粮油店时,傅星忽然停住脚步,从布兜里掏出个油纸包,递了给陈阳:“早上买的糖糕,我没吃,给你留的。”油纸包还温着,陈阳接过来,咬了一口,甜得齁人,却比奶糖还甜——上次他说爱吃甜的,傅星竟记到了现在。
下午第一节课是美术课,老师让画静物,陈阳没带画板,正坐在座位上犯愁,桌肚里忽然被塞进来一个东西——是傅星的画板,木质的边框磨得光滑,背面贴着张画,画着个小小的收音机,天线歪着,和他窗台上的那台一样。“你用我的,”傅星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压得很低,“我跟同桌凑合用一个。”陈阳摸着画板的边框,木质的纹理被体温焐得发暖,忽然想起傅星早上拨煤炉的样子,他好像总这样,把顺手的东西悄悄推给自己,像把风里的暖意,都攒着塞进他的口袋。
美术课上,傅星和同桌共用一个画板,两人凑在画架前调颜料,傅星的胳膊肘时不时碰到同桌的手,他总是赶紧往旁边挪挪,目光却时不时往陈阳这边飘。陈阳低头画着桌上的苹果,听见老师在讲台上说“阴影要顺着光线画”,刚要下笔,就见傅星忽然从前面转过来,指尖指着他的画纸:“光线从左边来,阴影要画在右边。”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着急的调子,指尖碰到陈阳的铅笔,两人都顿了一下,傅星赶紧收回手,转回去时,耳尖红得像美术课上的朱砂颜料。
下课铃响时,陈阳把画板擦干净,往傅星桌肚里塞。傅星刚要接,就被美术老师叫走了——老师要留他帮忙收拾颜料盒。陈阳看着他跟着老师往教具室走,背影在走廊里晃了晃,忽然想起口袋里的毛线,赶紧掏出来,绕了个小线圈,放在傅星的桌肚里,线圈上压着张纸条,是他刚写的:“毛线很软。”
等傅星回来时,上课铃刚好响了。他坐下时,指尖碰到桌肚里的线圈,回头看了陈阳一眼,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光,然后悄悄把线圈塞进布兜,嘴角弯着,连收拾颜料盒时沾在袖口的颜料,都显得没那么扎眼了。
下午的课结束得早,傅星说要去陈阳家补围巾。两人并肩走在巷子里,风把围巾吹得飘起来,傅星的深灰色围巾和陈阳的蓝灰色围巾缠在一起,又很快分开,像两只绕着走的小雀。路过陈阳家院门口时,傅星忽然停住脚步:“等我会儿。”他跑进旁边的胡同,没一会儿拿着个针线笸箩出来,里面放着剪刀、顶针,还有那团浅灰色的毛线。“我妈说补围巾要用顶针,不然手会疼,”傅星晃了晃手里的顶针,铜质的圈在阳光下亮闪闪的,“我特意借的。”
陈阳领着他进了院,傅星蹲在台阶上,把围巾铺在膝盖上,拿起毛线针穿线。阳光落在他的发顶,把头发染成了浅棕色,他穿线时,眉头轻轻皱着,像在解一道难算的数学题。陈阳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的手指在围巾上翻飞,浅灰色的毛线绕着补丁转,没一会儿就织出了一圈小小的花纹,像星星落在了围巾上。
“你怎么会织这个?”陈阳问。
傅星的耳尖红了,低头咬断毛线:“我妈织毛衣时,我在旁边看会的。”他把围巾递过来,补丁上的花纹刚好绕成个小太阳,和纸条上的一模一样,“这样就看不出来补丁了,冬天戴着也暖和。”
陈阳接过围巾,往脖子上绕了两圈,花纹贴在颈侧,暖得发痒。他抬头时,见傅星正盯着他的围巾看,眼神里带着点期待,像在等他夸一句好看。陈阳没说话,却伸手碰了碰傅星的围巾——深灰色的毛线很软,和他的这条一样,想来是傅星织给自己的。
傅星像是被他碰愣了,指尖攥着毛线针,好半天才说:“我该回去了,明天早读,我带英语磁带过来,咱们一起听。”他站起身,收拾针线笸箩时,顶针不小心掉在地上,滚到陈阳脚边。陈阳弯腰捡起来,递给他时,指尖碰到他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傅星赶紧接过顶针,往院门口走,走了两步又回头,从布兜里掏出个东西扔过来——是块奶糖,草莓味的,糖纸在阳光下泛着粉光。“给你留的,”他说完,就骑着自行车走了,自行车铃响了两声,比上次更轻,像怕惊了巷子里的风。
陈阳捡起奶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意顺着舌尖往心口爬。他回到屋里,把围巾放在床头,又翻出傅星给的小本子,见美术课的画纸夹在里面,画纸上的苹果旁边,多了一行小字:“阴影要跟着光走。”字迹旁边,画了两条缠在一起的围巾,一条蓝灰色,一条深灰色,旁边站着两个小人,一个戴着顶针,一个拿着毛线团。
晚上吃饭时,陈阳妈忽然说:“下午傅星那孩子蹲在院里补围巾,手都冻红了,还说不冷。”陈阳嗯了声,夹了口土豆,忽然想起傅星穿线时皱着的眉头,原来他蹲在台阶上那么久,是怕织得不好看。吃完饭,他坐在桌前,把傅星给的英语磁带放进收音机,按下播放键,单词的读音飘了出来。他把围巾往脖子上绕了绕,花纹贴在皮肤上,暖得像傅星的手,又想起下午傅星扔奶糖过来时的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软乎乎的。
他拿出铅笔,在诗集的空白页画了两条围巾,一条蓝灰色带补丁,一条深灰色,旁边写了行小字:“线很软。”铅笔尖的毛线头蹭过纸页,是傅星上次缠在铅笔上的,和他绒线帽的颜色一模一样。画完,他把草莓味的糖纸夹在旁边,刚合上诗集,就听见院门口传来自行车铃声,还是那两声轻响,像在跟他打招呼。
陈阳跑到窗边,见傅星的身影在夜色里晃了晃,往窗台放了个东西,然后骑着车走了。他跑出去,窗台放着个搪瓷缸,里面装着热乎的豆浆,缸口盖着块棉布,上面压着张纸条:“供销社刚打的热豆浆,暖手。”豆浆的香气混着棉布的皂角香飘出来,陈阳揣在怀里,暖意顺着掌心往心口爬,刚好接住收音机里飘来的单词读音,像傅星的声音,在夜色里轻轻绕着。
他回到屋里,把搪瓷缸放在桌上,和围巾、诗集、磁带摆在一起。台灯的光漫过桌面,照亮了豆浆上的热气,照亮了磁带盒上的字迹,照亮了诗集里的画。他喝了一口豆浆,热得烫嘴,却甜得像含着糖,忽然想起下午傅星补围巾时的手指,想起他递毛线时的耳尖,想起他扔奶糖时的笑,原来这些没说出口的心意,都藏在豆浆的热里,藏在围巾的软里,藏在磁带的读音里,像晨光里的煤炉,像暮色里的自行车铃,安安静静地陪着两人,走过这九零年代的寻常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