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车间的回声(2/2)
突然的一声轻响,一枚小铁屑被磁铁吸了出来。傅星直起身,往定位销的孔里塞了点硬纸壳垫着,再启动时,冲床的声音果然恢复了正常的声,不再刺耳。
行了,傅星拍了拍手上的灰,回头让机修换个新销子,别再垫纸壳了。
小姑娘连连道谢,脸涨得通红。傅星没多说什么,转身往回走,经过陈阳身边时,脚步顿了顿。陈阳递过自己的搪瓷缸子,喝点水。
傅星接过去,仰头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霞光里很清晰,陈阳忽然觉得嗓子有点干,移开了视线。
加班的时间过得又慢又快。车间里的人渐渐少了,只剩下几台还在运转的机器,轰鸣声显得格外空旷。墙上的挂钟指向九点,秒针咔哒咔哒地走着,像在数着铁屑落地的声音。
陈阳负责的零件即将完成,他熟练地收拾着工具,准备结束今天的工作。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安静引起了他的注意——傅星那边的铣床突然停止了运转。
陈阳好奇地回头看去,只见傅星正站在铣床前,一动不动地对着一块废铁料发呆。他的手中握着一支铅笔,似乎在那块铁料上比划着什么。
陈阳心中涌起一股好奇,他慢慢地走近傅星,想要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当他走到傅星身边时,终于看清楚了傅星手中的铁料——上面竟然画着一个简易的模具结构图!
陈阳不禁瞪大了眼睛,他仔细端详着这个结构图,发现线条清晰、简洁明了,甚至比技术员画的草图还要清楚。而且,从这个结构图的细节来看,傅星显然对模具的结构和原理有着相当深入的了解。
陈阳惊讶地看着傅星,他从未想过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同事竟然还有这样的才华。
你这画得比图纸还明白。陈阳忍不住说。
傅星把铅笔塞回口袋,像是有点不好意思,瞎画的,刚才看那冲床,觉得模具能改改,能省点料。
陈阳拿起那块废铁料,借着头顶昏黄的灯光看着。铁料边缘的毛刺被磨得很光滑,显然是傅星用砂纸细细打过的。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傅星,是在车间门口的传达室,傅星抱着个旧饭盒,眼神有点怯,却很亮,像藏着星光。
明天我跟主任说说?陈阳道,你这想法挺好的。
傅星摇摇头,算了,我刚来没多久,别惹麻烦。
陈阳没再劝。他知道傅星的顾虑,这年代的工厂里,新人太出挑容易被眼红。但他把那块画着图的废铁料悄悄塞进了自己的工具箱,想着以后总有机会的。
收拾好东西往外走时,走廊里的灯忽明忽暗。傅星走在前面,影子被拉得很长,贴在斑驳的墙壁上,像幅不断晃动的剪影画。陈阳看着他的背影,蓝色工装在昏暗里泛着柔和的光泽,忽然想起小时候在乡下,跟着爷爷看星星,星星的光也是这样,不刺眼,却能照亮脚下的路。
明天早班,你起得来吗?傅星忽然回头问。
陈阳愣了一下,差不多,我定了闹钟。
傅星了一声,我叫你吧,我住的离你近,顺便。
初秋的晚风带着点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两人并肩走在厂区的小路上,影子时而靠近,时而分开。路边的白杨树叶子开始黄了,偶尔落下几片,在地上打着旋。
你刚来的时候,是不是觉得这儿特破?陈阳忽然问。
傅星笑了笑,还行,比老家的拖拉机站强。他顿了顿,而且,他没说下去,但陈阳懂。
而且,这里有并肩的人。
走到家属院门口,傅星停下脚步,我到了。
陈阳点点头,明天早点叫我。
傅星转身走进楼道,灯光在他身后亮起来,又在他上到二楼时,从某个窗口透出一点暖黄。陈阳站在原地看了会儿,才转身往自己住的平房走。
晚风卷着落叶飘过脚边,他想起车间里那台老冲床的回声,想起傅星低头画图纸时认真的侧脸,想起两人共用过的那只搪瓷缸子。这些细碎的片段像铁屑,看似零散,却被某种看不见的力场吸附着,慢慢聚成了形。
他摸出钥匙开门,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片银辉。工具箱放在墙角,里面藏着那块画着图的废铁料,像藏着一个还没说出口的秘密。
陈阳坐在床沿,望着窗外的月亮。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车间的机器还会准时响起,铁屑还会簌簌落下,但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就像回声,总有一些会留在心里,慢慢酿成温柔的光。
他躺下时,听见隔壁传来轻微的咳嗽声,是傅星。陈阳翻了个身,对着墙那边的方向,慢慢闭上了眼睛。车间的回声还在耳边轻轻荡着,像一首未完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