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松香与铁屑(2/2)
傅星心中一动,他本想继续擦拭刻痕,但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被那半截围巾吸引住了。他假装专注地看着炉子上的水汽,其实眼角的余光却始终停留在陈阳的帆布包上。
就在这时,他瞥见陈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只见陈阳有些不自然地动了一下,然后悄悄地将包的拉链拉上了半截,仿佛是在掩盖什么。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车间里,照亮了那台略显陈旧的攻丝机和摆在一旁的齿轮。这是一项需要两人紧密配合的工作——给齿轮攻丝。
陈阳站在攻丝机前,双手稳稳地扶住工件,确保它在攻丝过程中不会晃动。傅星则站在他身旁,右手紧握着丝锥扳子,左手扶着攻丝机的摇把。
一切准备就绪,傅星开始慢慢地转动摇把,丝锥缓缓地钻入齿轮的孔中。随着丝锥的转动,铁屑顺着丝锥的纹路被钻出,像一条条银色的小蛇,纷纷落在两人的脚边。
攻到第三个齿轮时,丝锥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傅星见状,立刻加大了手上的力气,使劲地拧动丝锥扳子。然而,就在他用力的瞬间,手背猛地撞在了陈阳的胳膊上。
这突如其来的撞击让两人都有些猝不及防,他们几乎同时向后撤了一步。攻丝机的摇把也因为这一撞而剧烈地晃动起来,险些从傅星的手中滑脱。
陈阳的肩头被摇把蹭了一下,一些铁末从他的衣服上掉落下来。他皱了皱眉,看着傅星,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
慢点,陈阳按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薄工装传过来,这料淬过火,硬得很。他另一只手往丝锥上抹了点机油,指尖的创可贴换了新的,还是薄荷味的,边缘被机油浸得发透。
傅星盯着他捏着丝锥的手指,指甲缝里的机油洗不净,却把指甲盖衬得更白。攻丝机重新转动时,他听见陈阳低低地哼起段调子,不成曲,倒像车床旋转的节奏,忽快忽慢的。
收工前清理铁屑时,傅星发现墙角堆着堆松塔,是陈阳中午休息时出去捡的,个个圆滚滚的,鳞片上还沾着湿泥。晒两天就能烧了,陈阳用铁丝把松塔串起来,往房梁上挂,里头的松香凝在鳞片上,引火特别旺。
傅星踮脚帮他扶着梯子,看见他工装裤后袋露出半截毛线针,针上缠着灰蓝色的线,比早上长了小半尺。周末去后山?他忽然问,梯子晃了下,陈阳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稳住身形,掌心的温度烫得像炉边的铁皮。
陈阳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听说后山阴坡还有没化的雪,能找着冻住的松香块。他下来时带起阵风,松塔的清香混着他身上的机油味飘过来,傅星忽然想起早上那缸粗茶,苦里头藏着点说不清的甜。
锁车间门时,傅星看见自己的工具箱把手上缠了圈新毛线,灰蓝色的,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刚才看见你老用手攥着铁把手,陈阳把钥匙往兜里揣,天凉,冰手。
两人并肩往分岔路走,晚风卷着松针的味道扑过来。傅星踢着路边的石子,听见陈阳的帆布包里传来叮当声,像是那串松塔在晃。你围巾...他没说完,就被陈阳打断了。
快了,陈阳的声音有点闷,就是收尾的地方总织不好,线头容易散。他忽然从包里摸出个东西塞过来,是块磨得光滑的松香,被体温焐得有点软,这个擦木牌好用,比我给你的那块纯。
傅星捏着松香块,指尖沾着点黏腻的树脂,像触到了没化的阳光。分岔路口的老槐树下,陈阳忽然又说:明天带点粗布来,松塔晒透了得用布包着,免得掉鳞片。
傅星往他兜里塞了个纸包,是母亲蒸的红糖馒头,还温乎着,饿了就吃,比糖糕顶饱。纸包碰到陈阳揣钥匙的口袋,发出轻微的响动,像有什么东西在里头轻轻撞了下。
回到家时,月光已经漫过灶台。傅星把松香块放在木太阳旁边,树脂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像谁撒了把碎星子。他摸出陈阳给的那块,发现背面有道浅浅的刻痕,比木太阳上的更深些,像个没写完的字。
笔记本里多了片松香的碎屑,压在松针旁边。傅星把缠了毛线的工具箱把手擦了擦,毛线的纹路里还沾着点铁屑,银闪闪的像藏了星光。他想起陈阳攻丝时哼的调子,忽然觉得车间里的铁腥味,好像也掺了点松塔的清苦。
窗外的风呼呼地吹着,带着融雪的潮气,透过窗户缝钻了进来。傅星感觉有些冷,于是往被窝里又缩了缩。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床头柜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好像是钥匙扣在晃动。
傅星心里一动,仿佛看到了陈阳挂松塔时的样子。他的背影在房梁下晃动着,就像一片被风推着的叶子,轻盈而又飘忽。而那根灰蓝色的毛线,正从他的帆布包里探出头来,一头系着还没织完的围巾,另一头,说不定正缠在自己的工具箱把手上。
傅星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陈阳的身影,他的动作、他的笑容、他的声音,一切都那么清晰。他想起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那些欢笑和温暖的瞬间,如今都成为了他心中最珍贵的回忆。
他摸出那块带刻痕的松香,在掌心搓了搓,树脂的黏腻感裹着暖意漫开来。明天要问问陈阳,粗布用旧工装撕的行不行,还要告诉他,就算围巾的线头散了,他也会慢慢收好的。
夜风里好像飘着红糖馒头的甜香,傅星把松香块攥在手里,树脂蹭在掌心,黏糊糊的。他想,后山的阴坡一定还结着冰,明天得提醒陈阳走慢点,别像上次绕河沿那样滑着脚。
钥匙扣的铃铛又轻轻响了声,傅星闭着眼笑了笑。他猜,陈阳此刻说不定也在摆弄那串松塔,而他们的工具箱,正隔着半个村子,在月光下晃着同样颜色的毛线,像两座遥遥相对的小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