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霜花与木纹(2/2)
傅星低头看他专注的神情,睫毛上还沾着点铁灰,像落了层细雪。他忽然发现陈阳的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是昨天削木头时蹭的,大概洗了好几遍都没洗掉。“我带了新的洗衣皂,”傅星轻声说,“等会儿去锅炉房洗洗手?”陈阳抬眼看他,眼里的光混着窗外的雪色,亮得像淬了火的钢。
午饭时雪下大了,食堂的烟囱冒着滚滚白烟。傅星打饭时多要了两个白面馒头,揣在怀里捂着,等走到陈阳常坐的角落,馒头还热乎。“刚出锅的,”他把馒头递过去,“就着萝卜汤吃。”陈阳接过去时,指尖碰到他的手心,凉得像带了雪粒,傅星往回缩手,却被他轻轻按住:“你的手也冻红了。”
饭后,陈阳和傅星一起走在回车间的路上。积雪在他们脚下咯吱作响,仿佛是大自然为他们演奏的一场独特音乐会。
走着走着,陈阳突然停下脚步,伸手往傅星的口袋里塞了个东西。傅星有些惊讶地摸了摸口袋,感觉到一个硬邦邦的物体。他好奇地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个铁皮烟盒。
傅星打开烟盒,发现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六颗水果糖。这些水果糖被透明的糖纸包裹着,在雪光的映照下,散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芒,就像冬日里的小彩虹。
陈阳看着傅星,微笑着说:“这是前几天买的,供销社新来的货。”他的语气轻松自然,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傅星捏起一颗草莓味的水果糖,糖纸在他的指间沙沙作响,那声音就像雪花飘落的声音一样轻柔。他小心翼翼地撕开糖纸,将糖果放入口中,一股浓郁的草莓香味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这小小的水果糖,不仅带来了甜蜜的味道,更让傅星感受到了陈阳的细心和温暖。在这个寒冷的冬日里,这六颗水果糖就像六颗温暖的小太阳,照亮了他们的归途。
下午雪停了,阳光透过结了霜花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亮斑。陈阳拿出上午弯的铁条,开始往上面焊挂钩,电弧光忽明忽暗,映得他侧脸的线条忽硬忽软。傅星蹲在旁边递焊锡,发现他握焊枪的姿势和握锛子截然不同,手腕绷得很紧,指节泛着白。
“焊完得用碱水泡泡,”陈阳放下焊枪时,鼻尖沾了点黑灰,“去去铁锈味。”傅星看着那个初具雏形的肥皂盒架,忽然想起自己箱子里有块没用过的花布,是姐姐结婚时剩的,做个衬底垫在里面正好,不会硌着肥皂。
快下班时,陈阳从柜子里抱出个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十几块磨好的车刀,分门别类码着,刀柄都是下午新削的桦木柄,打磨得光溜溜的,还涂了层清漆,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给你备着,”陈阳拿起一把递过来,“省得你总磨坏坯子。”木柄上留着浅浅的指痕,是他反复摩挲过的痕迹。
傅星接过车刀时,发现木柄末端刻了个极小的星字,比他缝在抹布上的还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抬头时,陈阳正低头收拾工具,耳后那颗痣在夕照里泛着浅褐的光,像落了点糖渣。
锁车间门时,傅星看见陈阳的新皮鞋上沾了不少雪水,鞋油没擦匀,泛着花斑。他想起自己抽屉里有盒棕色鞋油,是去年父亲留下的,明天得带来。陈阳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鞋,忽然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给你。”
是块磨得极薄的钢片,被剪成了月牙形,边缘光滑得像镜面。“这是啥?”傅星捏在手里,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刮霜用的,”陈阳指了指他的帆布包,“早上看你窗户结霜,用这个刮得干净。”钢片在他指间转了个圈,映出两人挨得很近的影子。
往家属院走的路上,积雪被踩得亮晶晶的。傅星忽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布包:“给你。”是双棉手套,藏蓝色的,是他昨晚拆了姐姐给的旧棉裤改的,针脚比缝抹布时整齐多了,“看你总戴单手套。”陈阳接过去时,布面还带着傅星的体温,比怀里的馒头还暖。
分岔路口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落在雪地上,像铺了层碎金。陈阳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是两个烤红薯,冒着热气。“锅炉房老王给的,”他往傅星手里塞了个大的,“趁热吃。”红薯皮有点焦,傅星剥开时烫得直甩手,陈阳伸手替他托了托,指尖碰到他的掌心,两人都没说话,只听见远处火车的鸣笛声,混着红薯的甜香漫在雪夜里。
傅星咬了口红薯,甜丝丝的暖意从喉咙淌到胃里。他看着陈阳低头剥红薯的样子,侧脸被路灯照得毛茸茸的,忽然觉得这雪夜一点都不冷了。陈阳的手套搭在手腕上,露出里面的蓝秋衣袖口,干净利落,像春天刚抽芽的树枝。
回到家,傅星把陈阳给的钢片插进窗缝,刮了下霜花,果然比用指甲刮得干净。玻璃上露出块透亮的地方,能看见远处的星星,比昨晚又亮了些。他摸出抽屉里的鞋油和布,对着灯光看了看,明天得找个机会,说自己“刚学了擦鞋的法子,想练练手”。
床头的护腕叠得整整齐齐,旁边放着陈阳给的糖盒,六颗糖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傅星拿起那颗草莓味的,糖纸拆开时发出轻响,甜香漫开来,像春天的味道。他想起陈阳焊肥皂盒架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他往自己碗里舀肉汤的样子,想起钢片上映出的两个影子,忽然觉得心里像揣了个烤红薯,暖得快要化了。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簌簌的,像在说悄悄话。傅星把糖纸叠成小方块,夹进笔记本里,挨着上次的橘子糖纸和花生壳。纸页间仿佛也染上了甜香,混着车间里机油和炉火的味道,让人踏实得想笑。
明天要擦鞋,还要把花布带来。傅星缩进被窝时,摸了摸手腕上的药膏,薄荷味还在,像陈阳说话时呵出的白气,凉丝丝的,却藏着暖意。他闭上眼睛,仿佛又听见焊枪的滋滋声,和陈阳说“刮霜干净”时,自己没忍住的心跳声。
原来有些在意,就藏在雪籽敲窗的声响里,藏在钢片的月牙弧度里,藏在烤红薯的甜香里,像冬夜里悄悄结在玻璃上的霜花,看着清冷,等手指抚过,便留下片温软的水痕,印在心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