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勋章与汗水(2/2)

陈阳手中的铅笔不停地在参数旁画着密密麻麻的标注,这些标注都是他对样品的仔细观察和分析所得。他的动作迅速而准确,仿佛这些参数早已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就在这时,车间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傅星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件外套,脚步很轻,生怕打扰到陈阳的工作。傅星走到陈阳身后,将外套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然后静静地坐在旁边,开始帮他整理检验报告。

整个车间里只有陈阳铅笔划过纸张的声音和傅星翻阅报告的声音,两人都没有说话,但彼此之间的默契却让人感到一种无言的温暖。

车间里只剩机床冷却泵的嗡鸣,陈阳忽然开口:你说他们会不会觉得咱们设备太旧?

他们更看重精度。傅星翻报告的手顿了顿,就像你调的机床,看着不起眼,车出来的零件能卡进瑞士产的轴承里。

陈阳抬头时正好撞上他的目光,那双总带着锐气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和。他赶紧低下头,铅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坑:我再测一遍光洁度。

客户考察那天,陈阳讲解到一半,忽然发现傅星站在后排,正悄悄帮他拿着备用的图纸。阳光穿过车间高窗落在傅星身上,他衬衫第二颗纽扣松了线,露出点锁骨的弧度。陈阳的声音顿了半秒,赶紧转回头指着生产线,耳尖却热得发烫。

送走客户后,傅星在办公室翻合同,陈阳进去送茶水,看见他正对着镜子系领带。新换的藏青领带是上次去省城开会买的,陈阳记得自己当时还笑他穿得像卖保险的。此刻傅星手指笨拙地绕着结,陈阳走过去,指尖越过他的肩膀,三两下就系好了。

还是你手巧。傅星笑了笑,呼吸扫过陈阳的手腕。

窗外的白杨树沙沙作响,陈阳转身时带倒了墙角的拖把,金属杆砸在地上的脆响,倒像是把空气里漫出来的黏糊气息敲碎了。

傅星父亲来的那天,陈阳特意提前去车间打扫。擦到荣誉墙时,发现傅星正站在他们合捧奖杯的照片前,手指轻轻点着照片里陈阳的肩膀。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笑了笑:我爸总说这张照片拍得好。

王师傅抓拍的。陈阳摸着照片边缘,那天颁奖结束,傅星把奖杯塞给他,自己去应付记者,回来时领带歪在一边,额角还沾着香槟渍。

老人家视察时握着陈阳的手不放,说要不是这双巧手,厂里的老设备早该进废品站了。傅星在旁边插话说:陈阳还改良了刀具寿命,现在成本降了三成。那语气里的骄傲,比说自己签了大订单时更甚。

中午在饭馆吃饭,王师傅喝到兴头上,非要让陈阳和傅星碰杯。你们俩啊,老头眯着眼笑,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比榫卯扣得还严实。陈阳举杯的手晃了下,酒液溅在桌布上,像朵突然绽开的花。傅星不动声色地把他的酒杯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替他挡了王师傅又递过来的酒。

秋天搬家那天,傅星踩着梯子挂王师傅写的字,陈阳在下面扶着梯子。再往左点,陈阳仰头看,对,正好在两扇窗中间。傅星低头时,衬衫领口滑下来,露出点后颈的皮肤,陈阳忽然想起上次他发烧,自己帮他擦汗时摸到的温度,赶紧移开目光,去搬阳台上的工具箱。

箱子里的扳手排列得整整齐齐,都是陈阳用了多年的老伙计。傅星下来时手里拿着块绒布,蹲在他旁边一起擦工具:我买了新的工具箱,带锁的。

旧的用惯了。陈阳摸着扳手的木柄,上面有他磨出的浅坑。

傅星忽然笑了:你总说我念旧,把深圳带的书当宝贝。

那不一样。陈阳反驳的声音有点弱,却看见傅星把他的工具箱摆在阳台最显眼的位置,紧挨着自己那盆从老家带来的兰草。

联欢会那天,车间被彩纸和灯笼装点得像过年。演小品的两个年轻工人,一个梳着油亮的头发模仿傅星谈生意,一个往脸上抹黑灰扮演陈阳,逗得大家直拍桌子。傅星笑得前仰后合,陈阳却注意到,他手里剥好的橘子,默默递到了自己嘴边。

散场后走在厂区的路上,鞭炮碎屑像红雪似的铺在地上。傅星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上次去德国,给你带的。

是枚银色的机械造型胸针,齿轮和轴承咬合得精巧。陈阳捏在手里,冰凉的金属竟慢慢焐出了温度。你不是说那边的机床配件好?他想起考察时傅星对着展品拍了好多照片。

比不过你调的机床。傅星踢了踢脚边的石子,那个技术员说,好设备得有懂它的人。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几乎要交缠在一起。陈阳把胸针别在工作服口袋上,忽然想起刚认识那年冬天,傅星也是这样站在机床旁,手里拎着的保温桶冒着热气。

那时候你总说我擦机床太较劲。陈阳望着远处的厂房灯火。

现在倒成了你的优点。傅星的笑声混着晚风飘过来,不过那次你把机油蹭到我西装上,我可是心疼了好久。

陈阳想起那件深灰西装,后来总在重要场合看见傅星穿。有次他帮傅星整理衣领,发现袖口内侧还留着块洗不掉的浅痕,像枚隐秘的勋章。

回到新家时,阳台上的兰草在月光里舒展着叶片。傅星去烧水,陈阳坐在沙发上翻傅星带回来的书,扉页上有他娟秀的签名,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机床简笔画。忽然听见厨房传来响动,跑过去看,原来是傅星把热水壶打翻了,正手忙脚乱地擦桌子。

烫到没?陈阳抓过他的手查看,掌心红了一片。

没事。傅星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水壶在灶上轻轻鸣响,暖光漫过两人交握的手。窗外的鞭炮声又响起来,这次格外近,像是在为某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喝彩。陈阳忽然明白,那些藏在机床嗡鸣里的默契,浸在汗水里的牵挂,早就在日复一日的并肩前行中,酿成了比奖杯更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