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机油与星光(2/2)

下午仓库盘货,陈阳带着傅星去了。仓库里弥漫着樟脑和铁锈混合的气味,货架高得快顶到房梁,上面堆满了用木箱装着的零件,标签大多泛黄了。陈阳踩着木梯往上爬,傅星在下面扶着梯子,听着对方在上面翻找东西的声响,心总悬着。

递个扳手上来。陈阳的声音从货架顶上飘下来,带着点回音。傅星从工具袋里摸出扳手往上递,指尖刚碰到对方的手,就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几个生锈的螺母从木箱缝里掉下来,砸在傅星脚边。

小心!陈阳的声音陡然变紧,傅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手拽着后领往后拉,踉跄着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头顶的木箱晃了晃,又掉下来几个零件,砸在刚才他站着的地方,发出沉闷的响声。

没事吧?陈阳的手还搭在他后颈,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傅星摇摇头,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机油味混着阳光晒过的皂角香,忽然想起小时候爸爸也是这样,在他差点被自行车撞到时,一把将他拽进怀里。

上面太松了。陈阳松开手,眉头还蹙着,你站远点,我自己来。他转身继续在货架上翻找,肩膀的线条绷得很紧,像是刚才受了惊的是他自己。

傅星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从工具袋里摸出个创可贴——早上给自己备的,怕干活时蹭破皮。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轻轻贴在陈阳的手肘上。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划了道口子,血珠正慢慢渗出来。

别碰。陈阳缩回手,却没把创可贴撕掉,只是用袖子蹭了蹭,干活呢。

傅星没说话,只是往他手里塞了块干净的抹布。仓库的窗户开着条缝,风灌进来吹动陈阳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上面还沾着点灰尘,像落了颗小星星。

盘完货出来时,夕阳正把厂区的烟囱染成金红色。陈阳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车后座捆着个大木箱,里面是刚找到的冲床配件。傅星跟在旁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忽然听见对方说:晚上去我家,把齿轮模型再对对。

晚饭是在陈阳家吃的面条,卧了两个荷包蛋。傅星看着碗里的鸡蛋,忽然想起早上陈阳没吃红烧肉,就把自己碗里的蛋夹了过去:我不爱吃蛋黄。

陈阳挑了挑眉,没说什么,把蛋黄剥出来塞进嘴里,蛋白又放回傅星碗里。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两人之间的小桌上,像铺了层薄薄的银霜。

吃完面,陈阳从柜子里翻出个铁皮盒子,里面装着各种齿轮零件。他把零件往桌上一倒,叮叮当当地响:咱们搭个传动链,比看模型更直观。

傅星蹲在地上帮着捡零件,指尖碰到个小小的伞齿轮,上面还带着细密的齿纹。陈阳拿过去,跟另一个齿轮扣在一起转了转:你看,这样就能改变传动方向。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转着齿轮的样子像在玩什么精巧的玩具。

傅星看得入了神,直到陈阳用齿轮碰了碰他的手背,才回过神来。学会了?对方眼里带着点笑意,灯光在他瞳孔里投下小小的光斑。

傅星点点头,拿起两个齿轮试着咬合,却总对不准齿牙,急得鼻尖冒汗。

陈阳伸手过来,握住他的手调整角度,温热的掌心裹着傅星的手背,慢慢转动齿轮。一声,两个齿轮终于完美咬合,转得顺滑又平稳。

你看,陈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笑意,就像这样。

傅星没说话,只是盯着转动的齿轮,感觉自己的心跳也跟着那节奏,一下一下,清晰又响亮。窗外的月光越发明亮,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紧紧挨在一起,像从来就没分开过。

等他们把零件收拾好,已经快十点了。傅星背起帆布包准备走,陈阳忽然从门后拿了件东西出来:这个给你。是个蓝色的搪瓷杯,上面印着劳动最光荣,跟他早上用的那个很像,只是没有豁口。

仓库找的,新的。陈阳把杯子塞进他手里,以后别总用别人的。

傅星握着温热的杯子,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忽然想起自己那个印着天安门的小本子,赶紧掏出来:今天学的我都记下来了,你帮我看看。

陈阳接过本子翻了翻,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这次没记错公式。他指着其中一页,这里画的齿轮剖视图,比例再调小点会更清楚。

傅星凑过去看,肩膀不小心碰到陈阳的胳膊,两人都顿了一下,又很快移开视线。空气里有种淡淡的尴尬,又混着点说不清的暖意,像刚熬好的红糖姜茶。

回去吧,晚了路上不安全。陈阳把本子递回来,转身拉开了门。

夜风带着点凉意吹进来,傅星把搪瓷杯揣进怀里,感觉那点温度顺着布料渗进心里,暖烘烘的。他走到楼道口,回头看了一眼,陈阳还站在门口,路灯的光落在他身上,像披了件金色的衣裳。

明天见。傅星挥了挥手。

明天早点来,陈阳也挥了挥手,带你看新到的游标卡尺。

傅星点点头,转身走进夜色里。怀里的搪瓷杯还热着,他摸了摸上面的字迹,忽然觉得这九零年的冬夜,好像也没那么冷了。脚下的路在月光下泛着白,像一条长长的丝带,引着他往某个温暖的地方去。

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就像这厂区里的铁轨,要一节一节往前铺。但只要身边有那个人,有这份藏在机油味和铁屑里的暖意,再长的路,好像也能一步步走下去。傅星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搪瓷杯,忽然笑了,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