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腊月的炊烟(2/2)
在深圳待久了,逼出来的。傅星笑了笑,刚去时连灯泡都不会换,被房东老太太笑话了半个月。
正说着,院门外探进来个脑袋,梳着两个羊角辫,脸蛋冻得像红苹果:阳哥,俺娘让你去看看缝纫机,又卡线了。
是邻居家的小花。陈阳把扫帚往墙根一靠:走,带你去看看农村版修配厂
小花家的缝纫机摆在炕头,上面还堆着没做完的虎头鞋。陈阳坐下就拆机器,傅星蹲在旁边递螺丝刀,看着他手指灵活地挑出缠成一团的线,动作比在厂里修车床还熟练。阳哥真厉害!小花拍着巴掌,俺娘说,城里来的大学生都没你能个儿。
傅星看着陈阳被机油染黑的指尖,突然觉得他比在领奖台上捧着奖杯时更耀眼。在深圳,陈阳总说自己没文化,在傅星面前带着点自卑,可在这里,他是被需要的,是闪闪发光的。
下午去赶集时,陈阳特意借了辆自行车,让傅星坐在后座。乡间小路的雪被踩实了,骑车不打滑,傅星搂着陈阳的腰,脸颊贴在他的后背,能闻到他棉衫里透出的汗味。集市在镇上的供销社门口,卖春联的、炸油条的、套圈的,挤得水泄不通。
给我爷买瓶好酒。陈阳拉着傅星在酒摊前停下,他就爱喝这散装的二锅头。
傅星却指着旁边的糖果摊:买点奶糖吧,给小花他们。
付钱时,陈阳发现傅星悄悄把钱塞了回来,指尖在他手心里挠了一下,像羽毛扫过。两人挤在人群里,肩膀挨着肩膀,傅星看见卖糖葫芦的,眼睛亮了亮,陈阳立刻买了两串,递给他时故意往他嘴边送,糖衣蹭在傅星的鼻尖上,甜丝丝的。
回家路上,自行车筐里装满了年货。傅星举着糖葫芦,忽然想起陈阳第一次领工资时,在深圳的夜市给他买了支,也是这样,黏得满手都是。陈阳,他轻声说,加工点的事,我帮你写份计划书吧。
真的?陈阳猛地停下车,差点把傅星甩下去,你不觉得...我异想天开?
怎么会。傅星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我觉得你一定能成。
离别的前一天,陈阳娘非要教傅星包饺子。面团在案板上滚成条,被切成一个个小剂子,陈阳娘擀皮的手法飞快,傅星学着捏褶子,却总把馅挤出来,引得陈阳在旁边直笑。你看你包的,像只歪嘴的小鸭子。他拿过傅星手里的面皮,三两下捏出个圆鼓鼓的元宝,得这样,边捏边转。
傅星凑过去看,鼻尖差点碰到陈阳的手,闻到他指缝里的面粉香。你怎么啥都会。他小声说。
为了追你,练的。陈阳的声音更低,只有两人能听见,说完就红了耳根,赶紧转身去烧火。
陈阳娘在一旁假装没看见,往灶里添了根柴,火光把她的脸映得暖融融的。小傅啊,她突然开口,你们城里孩子讲究多,阳娃子性子直,要是有啥不对的地方,你多担待。
傅星的心猛地一热,眼眶有点发潮。他想起自己父母总催着他考公务员,从没人这样,把他当成需要被呵护的那一个。阿姨,陈阳很好。他认真地说,是我运气好。
夜里,陈阳爹把陈阳叫到院里,雪地里的月光亮得晃眼。这个你拿着。老头从棉袄内袋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是存折和一沓皱巴巴的钱,这是五万,我跟你娘攒了十年,你搞加工点,不够再跟我说。
陈阳的手在发抖,想说不用,喉咙却像被堵住了。爹...
男人家,得有自己的营生。老头拍着他的肩膀,掌心粗糙得像砂纸,小傅是个好娃,你得对人家好,别让人跟着你受委屈。
回到屋里,傅星正趴在炕桌上写东西,侧脸在煤油灯的光晕里显得格外柔和。陈阳走过去,看见纸上画着加工点的草图,机器的位置、电线的走向,标得清清楚楚。你还没睡?
马上就好。傅星抬头笑了笑,这个电机功率够带动三台机床,成本也低。
陈阳突然从背后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发里。傅星,他声音发哑,谢谢你。
傅星放下笔,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像火。谢啥,他转过身,鼻尖蹭着陈阳的,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离别的那天早上,天终于放晴了。陈阳娘往背包里塞了十几个煮鸡蛋,用布层层裹着,说能吃一路。陈阳爹蹲在门槛上抽烟,看着傅星的眼神,像在看自家孩子。三轮车驶出村口时,傅星回头看见两个身影还站在老槐树下,陈阳娘的蓝布头巾在风里飘,像面小小的旗。
火车开起来时,傅星从背包里掏出个东西,是陈阳偷偷塞进去的。不是钱,也不是吃的,是个用红绳系着的铜铃铛,上面刻着个字。这是我小时候戴的。陈阳凑过来小声说,我娘说能辟邪。
傅星把铃铛挂在包上,轻轻一碰,叮铃铃地响。窗外的雪野在阳光下闪着光,远处的村庄升起淡青色的炊烟,像条温柔的线,一头系着这片土地,一头系着身边的人。
等加工点开工,我来给你剪彩。傅星靠着陈阳的肩膀,声音里带着笑意。
好啊。陈阳握住他的手,掌心相贴,到时候让你尝尝我娘新腌的酱菜,比这次的还香。
火车越开越快,把腊月的炊烟甩在身后,却甩不掉那些暖烘烘的记忆。傅星看着窗外掠过的白杨树,觉得心里像揣了个小火炉,暖得能焐化一整个冬天的雪。他知道,不管在深圳的工厂里有多少难题,只要想到这片土地上的炊烟,想到身边这个人,就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