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宫门内外(2/2)

一桩自然是“善植”匾额带来的荣耀,下人们走路都带着风,逢人便说“咱们大老爷得太后赏识”。另一桩,却是西府那边的——贾珠要娶亲了。

娶的是国子监祭酒李守中的女儿,李纨。

消息传到东院时,邢悦正在看庄子上送来的账本。王善保家的说得眉飞色舞:“......听说那李小姐是真正的书香门第出身,性子最是贞静贤淑。二太太为珠大爷这门亲事,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呢!”

邢悦放下账本,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李纨。

她当然记得这个名字。原着里那个青年守寡,带着儿子贾兰,在贾府中如同槁木死灰般活着的珠大奶奶。她的一生,像一首哀婉的绝句,起笔是书香门第的荣耀,落笔是白发孤灯的凄凉。

而如今,这个女子即将踏入荣国府,成为王夫人的儿媳,贾珠的妻子。

“确实是门好亲事。”邢悦淡淡说道,“珠大爷学问好,配李小姐这样的书香闺秀,正是相得益彰。二太太选得好。”

王善保家的觑着她的神色,见她真无半分不悦,才笑道:“谁说不是呢。不过咱们琏二爷也不差,将来定能说门更好的亲事!”

邢悦笑了笑,没接这话。

贾琏才十四岁,说亲还早。倒是这桩婚事背后,透出的信号值得玩味——贾政和王夫人,在为儿子铺一条最正统的仕途之路。姻亲、师承、人脉......一步步,都照着最标准的士大夫模板来。

而东院这边......

她看向窗外。紫藤花已谢了,浓绿的叶子在夏风中簌簌作响。墙角那几株从系统得来的桑树苗,已蹿到了一尺来高,嫩绿的叶子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他们走的,是一条全然不同的路。

贾珠的婚事定在八月初六,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

荣国府自六月底便开始筹备,府中上下忙得脚不沾地。王夫人更是事事亲力亲为,从聘礼单子到宴席菜式,无不精细斟酌。她脸上终日带着笑,那笑却像一层薄薄的面具,掩住了眼底深处的一丝复杂。

邢悦依旧深居简出,只按着份例送了一份厚礼过去,便不再插手。她如今怀着近五个月的身孕,小腹已明显隆起,贾赦更是紧张得什么似的,恨不得让她整日卧床休息。

倒是贾母,这些日子常召邢悦过去说话。

“你身子重,本不该劳动。”贾母拉着邢悦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的榻上,“只是我这心里,有些话,也只能跟你说说。”

邢悦恭顺道:“老太太请讲,妾身听着。”

贾母叹了口气,看着窗外开始泛黄的梧桐叶,缓缓道:“珠儿要成亲了,这是喜事。可我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那孩子......性子太实,心思又重。娶了亲,便是大人了,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

邢悦静静听着,并不插话。

“还有元春。”贾母的声音更低了些,“宫里已透了风声,年底便要选秀了。你二婶的意思,是想让元春去参选。”

邢悦心中一震。

元春入宫——这是原着里最重要的节点之一。那个在贾府备受宠爱的大小姐,从此踏入深宫,从女史到贤德妃,一步步登上荣耀的巅峰,却也一步步走进孤独的牢笼。

“元丫头那孩子,品貌都是极好的。”贾母的语气里有骄傲,也有忧虑,“若是能中选,自然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只是那地方......”她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邢悦轻声道:“老太太不必太过忧心。元春小姐聪慧端庄,自有福泽。无论选不选得上,咱们这样的人家,总不会委屈了她。”

这话说得圆融,既没鼓吹入宫的好处,也没泼冷水。

贾母拍了拍她的手,眼中露出些许欣慰:“你是个明白的。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做长辈的,操心太多也无用。”

从荣庆堂出来,已是傍晚时分。夕阳将长廊染成一片暖金色,廊下的菊花已打了花苞,空气里浮动着初秋特有的清冽气息。

邢悦扶着秋桐的手,慢慢走着。她能感觉到腹中孩子轻轻的胎动,像小鱼吐泡,温柔而有力。

这个孩子,会在明年春天出生。那时候,元春大概已经入宫,贾珠和李纨已成夫妻,而贾琏,也该准备下场考童生试了。

时间像一条平静的河,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暗流汹涌。每个人都在被推着往前走,走向早已写定的,或尚未可知的命运。

回到东院时,贾赦已经在书房了。他面前摊着那卷【简易海图】,正对着烛火细细研究。见邢悦进来,他抬头笑道:“回来了?老太太没累着你吧?”

“没有。”邢悦在他身边坐下,将贾母的话简单说了。

贾赦听完,沉默片刻,才道:“元春要参选的事,我也听说了。二弟那边......怕是盼着她中选盼得紧。”

邢悦点头:“人之常情。”

“是啊。”贾赦将海图卷起,神色有些复杂,“若是元春真能得宠,对贾家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只是那地方......”他顿了顿,看向邢悦,“悦儿,你说,咱们瑶儿将来......”

“老爷。”邢悦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坚定,“瑶儿还小,说这些太早。妾身只盼着她平安喜乐,将来寻个寻常人家,夫妻和睦,儿孙绕膝,便是最大的福气了。”

贾赦看着她,烛火在她眼中跳动,映出一片澄澈的坚定。他忽然笑了,握住她的手:“你说得对。咱们的女儿,不必去争那些虚名。有咱们在,总能护她一世安稳。”

正说着,外头传来贾琏的声音:“父亲,母亲。”

帘子打起,贾琏走了进来。少年穿着青布直裰,身姿挺拔,眉眼间已有了几分英气。他手里拿着一卷书,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先生留的功课做完了?”贾赦问。

“做完了。”贾琏答道,顿了顿,又道,“父亲,先生今日说,明年二月县试,学生......想去试试。”

贾赦和邢悦对视一眼。

“你想好了?”贾赦沉声问,“县试虽只是第一步,却也不易。你如今才十三......”

“学生明白。”贾琏抬起头,眼中是与他年纪不符的沉稳,“学生不敢说必中,只是想去见识见识,知道自己差在哪里,日后也好更用功。”

邢悦看着儿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既然你想去,便去吧。”贾赦最终点头,“只是记住,胜不骄,败不馁。科举之路漫长,不急在一时。”

“学生谨记父亲教诲。”

贾琏退下后,书房里又恢复了安静。烛火噼啪一声,爆出个灯花。

邢悦轻声道:“琏儿像老爷,有主意。”

贾赦笑了笑,没说话。他重新摊开海图,手指在那些弯弯曲曲的航线上划过,目光悠远。

窗外,秋风渐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一轮明月爬上中天,清辉洒满庭院。

东院这边,烛火通明,夫妻二人对着海图低声商议;西府那边,想必也在为贾珠的婚事、元春的参选忙碌着。一墙之隔,却是两个世界,两种活法。

但无论如何,日子总要过下去。

太后赐的“善植”匾额在荣禧堂高悬,像一道护身符,也像一道警示牌。北静王府的账房先生不日将至,庄子的账目将更加规范,却也更加透明。海图的秘密需要深埋,桑苗的生长需要耐心,腹中的孩子需要呵护,贾琏的科举需要支持......

千头万绪,如一张密密麻麻的网。

邢悦轻轻抚着小腹,感受着那生命的跃动。她忽然想起前世听过的一句话: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她已落下了太多的子。美颜丹、启智丹、水果、海图、桑苗......每一步,都改变着既定的轨迹。而未来,还有更多的棋要走。

但至少此刻,烛火温暖,夫君在侧,儿女安好。

这便够了。

夜深了。

贾赦收起海图,吹熄烛火。夫妻二人相携走出书房,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依偎在一处,渐渐融入廊下的阴影里。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梆——梆——梆——

三更了。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