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潜龙之志(上)(1/2)
料峭的春寒尚未完全褪去,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黑云山笼罩在一片湿润的薄雾之中,新发的嫩绿在峭壁石缝间顽强地探出头来。外部的风雨与这春日的湿冷交织,持续不断地敲打着黑云寨,却未能延缓其内部蜕变的步伐,反而像是一味催化剂,让某种更深层的变化在湿润的土壤下加速孕育。新规的激励与生存的压力交织在一起,催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向心力和紧迫感。
就在这春雨连绵、不便大规模操练的上午,扩建后显得颇为空旷的大议事堂内,炭火盆驱散着侵入骨髓的湿寒之气。山寨的核心层——寨主李晏,军师墨尘,总教头兼哨探营统领石勇,匠作营主事冯默,外务堂主周铁柱,影卫统领萧影,以及前锋营统领黑熊、锐士营统领雷豹——齐聚一堂。众人围着一张临时拼凑起的长条木桌而坐,桌上摊开着墨尘连日来呕心沥血整理编纂的厚厚卷宗,以及一幅绘制虽显粗糙但山川城池标注清晰的大幅疆域图。
气氛凝重而专注。就连平日最为躁动跳脱的黑熊,此刻也收敛了气息,铜铃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地图上那些被朱笔圈点的区域,粗重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雷豹则双手抱胸,身体微微前倾,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审视着每一个可能影响山寨命运的信息。
“寨主,各位,”墨尘轻抚长须,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堂内显得格外清晰,甚至能听到雨水顺檐滴落的嗒嗒声作为背景音。“根据近月来各方汇集的情报,尤其是苏家渠道提供的较为准确的消息,天下崩坏之速,远超我等先前预料。”
他站起身,用一根细木棍指向地图中部:“去罗县惨遭屠戮,尸横遍野,朝廷无力制止。瓦岗李密,虽拥兵数十万,声势浩大,然内部翟让旧部与李密新附之众矛盾日深,猜忌已生,恐非长久之相。”木棍移向河北、河南,“窦建德与王世充摩擦不断,相互攻伐,争夺地盘,民不聊生。江淮杜伏威,虽纵横一时,然根基不稳,盗匪习性难改……可以说,中原腹地,已是一片糜烂,礼崩乐坏,法度无存。”
接着,木棍移向北方,语气更加沉重:“而我等所处的北地,看似因地处边陲,稍得喘息,实则是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沉寂。北面,马邑刘武周,骁勇善战,其部将宋金刚更是悍将,对太原乃至整个河东虎视眈眈。南面,我黑云山脚下,郡守张文远步步紧逼,经济封锁、舆论污蔑、细作窥探,手段层出不穷。”
墨尘的视线扫过在场每一张面孔,最终定格在李晏脸上:“寨主,诸位兄弟,我黑云寨如今,恰似身处这南北两大势力挤压的漩涡之眼。看似因群山阻隔暂得偏安,实则危机四伏,一旦南北任何一方有大动作,或是郡守决心不惜代价发动清剿,我寨便是首当其冲!”
李晏默默听着,目光随着墨尘的木棍在地图上移动。他这拥有后世记忆的灵魂,比在座任何人都更清楚这段历史的血腥、混乱与最终的走向。他知道瓦岗的内讧结局,知道窦建德、王世充的败亡,更知道此刻看似并非最耀眼的李唐,将会以怎样的速度扫平群雄。这种超越时代的认知,让他对墨尘的分析有着更深的共鸣和更强的紧迫感。一个单纯依靠山险和些许超前技术的山寨,在这即将到来的巨浪中,确实脆弱得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沉吟道:“墨先生剖析透彻,所言极是。固守黑云山一隅,凭借天险和新练之兵,或可抵挡郡守府一时,或可在刘武周南下的混乱中苟全。然,此绝非长久之计,更非诸位兄弟追随于我,所想搏之前程!乱世已至,真龙未现,正是群雄并起,逐鹿中原之时。我黑云寨欲要求存,进而图强,在这乱世中占据一席之地,乃至为弟兄们、为依附于我们的百姓谋一个安稳未来,就必须跳出这方圆百里,看清天下大势,早谋出路!”他目光炯炯地看向墨尘,“先生连日辛苦,梳理天下英豪,对此必有卓见?”
墨尘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种研究者找到关键线索的专注神情。他将一份单独整理、用锦袋装着的册页郑重推向李晏:“寨主,老朽综合各方信息,反复推演权衡,以为当下诸路豪强中,太原唐国公李渊、其子李世民一系,虽起步并非最早,眼前声势亦非最盛,然其潜力,恐怕最为深厚,隐有潜龙在渊、一飞冲天之势!”
此言一出,堂内几人神色各异。墨尘不待发问,便走到地图前,指向太原:“其一,地利与根基。太原乃北方重镇,表里山河,易守难攻,更是府兵精卒所在,钱粮丰足。李渊出身关陇军事贵族,家族盘根错节,与各方势力关系千丝万缕,此等根基,绝非草莽起家的窦建德、杜伏威可比。”
“其二,人与策略。李渊此人,沉稳隐忍,善于笼络人心,其子李世民,年未弱冠便已显露峥嵘,雁门救驾,勇略胆识闻名天下。更难得者,李世民麾下已聚拢如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等一批年轻才俊,此皆王佐之才。观其用兵理政,既有锐气,又不失章法,步伐稳健。”
说到这里,墨尘声音提高,强调最关键的一点:“其三,亦是至关紧要者,乃‘名分’与‘大义’!李渊虽已起兵,但至今仍尊隋室为正统,打的是‘废昏立明,安定天下,铲除暴政’的旗号。此乃‘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古策,在道义上便占了高地,既能安抚仍心念前朝的士人百姓,又能让许多不愿背负‘反贼’之名的地方势力更容易归附。此一点,比之称帝建元的刘武周、或是互相攻伐的窦、王之流,高明何止一筹!”
他看向李晏,意味深长地道:“寨主,乱世之中,武力固然是根基,然‘名分’与‘大势’,往往更能决定最终成败。我黑云寨,若想在这乱世中不仅求生,更能有所作为,乃至搏一个前程,或许……不应只将目光局限于这黑云山。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如今,正是考量该将种子,播于何处沃土之时。李唐,或可为我等‘奇货’之选。”
李晏眼中精光一闪,墨尘的分析,条分缕析,有理有据,尤其是对“名分大义”的看重,与他基于历史知识的判断高度契合,甚至弥补了他作为现代人对古代政治伦理敏感度的些许不足。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将目光转向在座诸人,沉声道:“墨先生一番剖析,如拨云见日。然此事关乎我寨千余弟兄身家性命与前程未来,不可不慎。诸位,皆是我黑云寨肱骨,有何见解,尽可直言。”
石勇作为军方代表,率先开口,他性格沉稳,思虑周全,沉吟道:“寨主,墨先生。若论打仗,李世民确是厉害角色,雁门解围,以少胜多,俺在军中时亦听闻其名。只是……”他话锋一转,面露忧色,“咱们眼下,郡守张文远像条毒蛇般盯着咱们,北边刘武周也磨刀霍霍,自家门口的火还没扑灭,就去想那么远、那么大的事,是不是有点……步子迈得太快了?弟兄们眼下最关心的,还是怎么扛过郡守的下次进剿。”他的担忧非常实际,代表了军中务实的观点。
冯默抚摸着因为连日钻研技术而有些粗糙的手指,接口道:“石统领所虑,确是老成持重之言。山寨新立,根基未稳,强敌环伺,首要自是巩固自身。然,”他话锋一转,看向墨尘和李晏,“墨先生所言‘未雨绸缪’,亦深合老夫之意。与李唐这等势力接触,非同小可,可谓一步天堂,一步深渊。须得谋定而后动,从长计议,谨慎万分。若能借其势而为,确可省却我寨独自发展之十年艰辛,但若所托非人,或操作不当,则恐有灭顶之灾。”他的态度更偏向于谨慎地支持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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