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老板的“强制休假”(下)(2/2)

一尘低头看着杯底晃悠的光斑,像撒了把碎星子,在水里轻轻摇晃。桌上的资助申请表还摊着,“星光公益”的公章红得发亮,像朵盛开的红梅,印在纸上,也印在心里。旁边压着阿哲刚摘的桂花,三两片金箔似的花瓣,黄得像熔了的金子,落在“长期资助”四个字上,给那严肃的字迹添了点温柔的香。

阿哲正弯腰给炭炉添煤,火光“噼啪”跳着,像群调皮的小精灵,在炉膛里打着滚。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像株在风里摇的芦苇,却透着股稳稳的劲。炭炉上的铁网,被火烤得发红,映着阿哲的侧脸,把他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柔和。

“以前总觉得,扛着就好。”一尘忽然开口,声音被温水润得软了些,像浸了水的棉线,不再紧绷,“杂志的版样要盯,字里行间的错漏不能有;诗社的课表要排,得想着哪个孩子下午要补课,哪个老人行动不便;孩子们的画稿得逐张写评语,他们那么认真地画了,总得让他们知道,有人在好好看……好像少了我,这摊子事就散了,就没人管了。”

阿哲添煤的手顿了顿,直起身时脸上沾了点黑灰,像只刚偷喝了墨汁的小猫。他拿布巾擦了擦脸,却没擦干净,反而留下道更明显的灰印,从颧骨一直延伸到下巴,像画了道墨色的弧线。“你是怕散吗?我看你是怕歇着。”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嗔怪,却藏不住疼,“上次你咳得直冒冷汗,脸白得像张纸,还硬撑着给孩子们读诗,结果读着读着就栽在地上——你当孩子们看不出来?小丫头抱着你脖子哭,眼泪鼻涕蹭了你一衬衫,说‘哥哥的声音哑得像破锣,肯定是生病了’。”

一尘想起那天的事,耳根微微发烫,像被夕阳染了色。孩子们围过来,小手在他背上乱拍,力道不大,却带着满满的焦急。有递水果糖的,糖纸是亮晶晶的玻璃纸,在阳光下闪着光;有送画的,画的是他趴在桌上睡觉的样子,旁边画了个大大的太阳,说“太阳会治好哥哥的病”;还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踮着脚,把自己的草莓味润喉糖往他嘴里塞,连糖纸都没剥,塑料纸的涩味混着草莓的甜,在舌尖漫开来,那味道,他记到现在。

“想把这暖烘烘的事一直做下去,原不是靠硬撑。”一尘摩挲着搪瓷杯的豁口,指腹蹭过那点不平整的暖,像摸着块温润的玉,“就像诗社的那盏老灯,挂在门口的廊下,风吹雨打的,灯芯得有人添油,灯罩得有人擦灰,底座松了还得有人钉两锤子,才能一直亮下去,照亮孩子们读诗的脸,照亮老人们颤巍巍写字的手,照亮那些藏在字里行间的期盼。我要是先灭了,谁来守着这盏灯呢?”

炭炉上的水壶“呜呜”哼起了歌,白汽缠着壶嘴往上冒,像给檐角的风铃蒙了层纱,把那“叮咚”声都泡得软软的。阿哲往他杯里续了点热水,水汽漫上一尘的眼镜片,模糊里,他看见诗社的暖灯亮了,黄澄澄的光淌过书架,书架上的书脊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唐诗三百首》的封面被磨得发亮,《儿童诗选》里夹着孩子们做的纸星星;淌过孩子们的画稿,画稿上的太阳、月亮、笑脸,在光里仿佛活了过来;淌过墙角堆着的盲文诗集,牛皮纸封面在光里透着点温暖的黄;最后落在他手里的搪瓷杯上,映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金粉。

“以前总觉得,休假是偷懒,是耽误事。”一尘望着窗外沉进远山的夕阳,云都染成了蜜色,像熬了很久的桂花糖,稠得化不开,“现在才懂,是攒力气。就像田里的稻子,秋天收割了,冬天得歇着,等春天来了,才能再抽出新的绿芽。攒够了力气,才能把更多的暖,带给更多的人,才能让这诗社的灯,亮得更久些。”

阿哲没说话,只是往他手里塞了块刚烤好的桂花糕。那糕是老周的手艺,用的是新收的糯米,拌了自家酿的桂花蜜,甜香混着炭火气漫开来,像把整个秋天都揉进了糕里。一尘咬了一口,糕里的桂花碎像星星,落在舌尖上,甜丝丝的,和杯里的温水缠在一起,酿成了软软的暖,从舌尖一直暖到心口。

檐下的风铃又响了,大概是晚风带了新的桂花瓣来,落在风铃上,把那“叮咚”声都染成了甜的。一尘握着温热的搪瓷杯,忽然想:明天得记得给阿哲的茶杯也倒杯温水,他总忙着照顾别人,自己的杯子里常常是凉的;得把张老师塞的润喉糖分他几颗,他教孩子们读诗,嗓子也哑得厉害;得告诉小女孩,她的小毯子很暖和,下次换他给她披……原来被人惦记是这般滋味,像揣着块暖手宝,走到哪都带着点热,那这份暖,也该匀给身边的人呀,让它像蒲公英的种子,飞呀飞,落在每个人的心里。

诗社的灯越发明亮,把门前的石阶都染成了琥珀色,温润而透亮。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像串银铃,大概是张老师又在教他们念新写的诗,“月亮是块糖,挂在天上晃呀晃……”稚嫩的声音在巷子里飘着,被风裹着,落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一尘望着那片跳动的光,忽然明白,这人间的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扛出来的,是你递我一杯温水,我为你添一炉炭火,是她给你披件衣裳,他为你留盏灯,你帮我扶一把,我拉你走一程,才慢慢焐热了岁月的呀。就像这诗社的光,你添一点,我加一盏,便亮成了一片星海,照亮了每个路过的人,也照亮了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