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一个来“求助”的人(下)星火渐旺的暖(2/2)

少年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惊讶,像蒙尘的镜子忽然被擦亮了,他没想到眼前这个人也有过跟自己一样的经历。他攥着纸条的手松了些,指尖轻轻展开纸条,动作慢得像怕弄坏它。纸条上母亲歪歪扭扭却认真的字迹露了出来,“就算膝盖磕出淤青,也要弯腰捡片发亮的叶子”,每个字都带着点颤抖,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他看着看着,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纸条上,晕开了一小点墨迹,却不是之前的绝望,是带着点松动的、委屈的哭,像堵住的河终于有了个小口。

“我也记得,小时候我捡了片枫叶,红得像团火,跟我妈说那是小太阳,她就把枫叶压在我的课本里,夹在语文书的第一页,说‘等你以后遇到难了,就看看这片枫叶,想想你说的小太阳’……”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可我高考没考好,就把这些都忘了。我觉得自己连片叶子都不如,叶子还能晒晒太阳,我却啥用都没有。”

“没考好不是没用,”阿哲坐在少年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轻缓得像怕碰碎一件瓷器,“就像诗里说的,路走得歪歪扭扭,也能抬头看云,云散了还有月亮引路。”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数学考了个不及格,拿着卷子不敢回家,躲在柴房里哭,是爷爷找到他,把他拉到田埂上,指着刚种下的麦子说:“你看这麦子,有的长得快,有的长得慢,可到了秋天,不都能结出麦粒吗?一次考不好不算啥,就像种地,今年收成不好,明年好好施肥浇水,照样能有好粮食。”他看着少年的眼睛,认真地说:“你看你妈,每天扫街那么累,风里来雨里去的,不也天天坚持着吗?她不是盼着你考多好的成绩,是盼着你能好好的,别把自己憋坏了。你要是一直躲着,她才真的难过呢。”

少年听着,慢慢点了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却开始小声地哭,不再是之前那种压抑的、不敢出声的哭,像是把心里积了很久的委屈都倒了出来。他把纸条紧紧贴在胸口,像是在感受母亲抄诗时的温度,那纸上仿佛还留着母亲手心的暖。“我妈刚才煮了粥,红豆粥,说让我喝完粥来谢谢你们……她说你们是好人,给了她能劝我的话。”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却亮了很多,“我现在想通了,不躲着了,以后好好学,就算不复读,也能找个喜欢的事做,学门手艺,不让我妈再担心了。”

“这就对了,”一尘笑着说,把刚盛好的小米粥递给他,白瓷碗里的粥还冒着热气,米油浮在上面,香得很,“快喝点粥,暖暖心。你妈煮的粥肯定也香,回去再喝一碗,跟她好好说说心里话——她肯定盼着听你说话呢,说不定现在正坐在桌边等你呢。”

少年接过粥碗,双手捧着,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像触到了一点实在的暖意。粥的热气熏得他眼睛更湿了,睫毛上的水珠滚下来,滴在粥里,漾开小小的涟漪。他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那笑容很轻,像初春刚融的雪水,带着点松快的暖,从嘴角慢慢漾开,连眼角的红都柔和了些。他喝了一口粥,烫得轻轻吸了口气,舌尖却尝到了小米的香甜,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得心口都软了,于是又小口小口地喝着,像是要把粥里的暖,把这屋里的暖,都一点一点喝进心里。

【下】

地下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少年喝粥的“沙沙”声,轻得像春蚕在啃桑叶;还有锅里小米粥偶尔“咕嘟”冒个泡,像是在应和。晚风从门口吹进来,带着槐花香,比刚才更凉了些,却裹着屋里的暖意,吹在少年的脸上,把他额前的碎发吹得轻轻动;吹在摊开的诗集上,纸页又颤了颤,像是在听他们说话;吹在冒着热气的粥碗上,氤氲的白气被吹得歪歪扭扭,像条柔软的丝带。屋里的暖,被这风一烘,又浓了些,像浸了热水的棉花,沉甸甸地裹着人。

一尘和阿哲坐在旁边,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少年慢慢喝粥的样子。少年喝得很慢,像是在品尝什么珍贵的东西,偶尔抬起头,看看墙上的诗,看看炉子里跳动的火苗,眼里的局促渐渐散了,多了点安稳。阿哲悄悄从桌角拿了块干净的手帕,递给他,少年接过去,小声说了句“谢谢”,擦了擦嘴角的粥渍,也擦了擦眼角的湿。

心里那团火,不知什么时候烧得更旺了——不是那种烧得噼啪作响、晃得人睁不开眼的旺,是像冬日里的炉火,安安稳稳地燃着,暖融融的,能照着人心里亮堂,连带着空气都变得温温的。一尘想起小时候奶奶常说,人心就像块冷石头,得用点暖慢慢焐,焐热了,就软了。现在看着少年眼里渐渐亮起的光,倒真觉得这话有道理。

少年喝完粥,把碗递还给一尘,碗底还剩了点粥渣,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对着他们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很沉,像是要把心里所有的感激都融进这个鞠躬里:“谢谢你们,真的谢谢。要是没有你们的诗,没有我妈念的那些话,我可能还躲在屋里,连门都不敢出。”他直起身,眼睛亮亮的,带着点恳切,“我以后会常来看看,帮你们整理诗集,或者扫扫地,擦擦桌子,行吗?我力气大,这些活都能干。”

“当然行,”阿哲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少年的胳膊瘦瘦的,却带着年轻人的结实,“以后你想来读诗,想来歇脚,想跟我们说说话,都欢迎。我们这地下室,本来就是给大家找暖的地方,人多了才热闹,才更暖。”

少年点点头,用力“嗯”了一声,又看了一眼书架上的诗集,目光在《跌倒了也要抓一把阳光》那本上停了停,像是在记着这个地方,记着这些带着温度的句子。然后他背起书包,这次书包带被他勒紧了些,不再松松垮垮的。脚步轻快地往门口走——跟来时那种犹豫不前、像是踩着针毡的样子完全不一样,这次他的脚步稳了,还带着点松快,像卸下了千斤重担,每一步都踏得踏踏实实。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挥了挥手,脸上带着笑:“我明天再来!”

“好,明天见。”一尘和阿哲也挥了挥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的路灯下。少年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一路往前,没再回头。

门慢慢关上,“吱呀”一声,木牌又开始晃,却比刚才更轻快了些,像是在哼着欢快的调子。一尘和阿哲坐在小炉旁,看着锅里剩下的小米粥,还冒着淡淡的热气,米香还在空气里飘。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眼里的光比灯泡还亮些。

阿哲拿起那本《跌倒了也要抓一把阳光》,翻到那首诗,手指点着“小太阳”三个字,指给一尘看:“你看,这诗里的‘小太阳’,真的能照亮人呢。不光能照亮,还能让人心里也长出个小太阳。”

一尘点点头,望着门口的方向,晚风里好像还带着少年和阿姨的气息——阿姨的气息里有扫帚的草木香,少年的气息里有校服的肥皂味,混在一起,暖得很,也踏实得很。“咱们开这个地方,不就是为了这个嘛——把诗里的暖,把心里的暖,像传接力棒似的,传给需要的人。”他拿起炉边的小铁棍,拨了拨炭火,火星子“噼啪”跳了两下,“你看,刚开三天,就有两个人来借暖了,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多人来。说不定明天少年带个同学来,后天巷口的老张好奇,也会进来看看。咱们这地下室的光,会越来越亮的,亮得能照到巷尾的老槐树下去。”

阿哲拿起铅笔,从铁盒子里翻出那张画了一半的布局图,借着暖黄的灯光,又添了几笔。在小坐垫旁边,他画了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书架前翻书,脑袋歪着,像是看得入了迷;旁边还画了片小小的叶子,叶尖向上翘着,像个圆滚滚的小太阳,他还特意用铅笔在叶子周围描了圈光晕。他指着画,笑得眼睛眯成了缝:“以后咱们再添点小凳子,木头的、藤编的都行,让来的人能随便坐;再放些孩子们喜欢的诗,带插画的那种,字大大的,读起来不费劲儿;墙角再摆个旧木箱,让大家把自己喜欢的诗抄下来放进去,谁来都能看。”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向往,“这样一来,来的人都能坐下来,读点诗,聊聊天,心里暖了,就不怕难了。”

一尘凑过去看,看着画里的小身影和小太阳,忍不住笑了,伸手在阿哲画的光晕上又加了两笔:“再亮堂点,像真正的太阳一样。”锅里的小米粥还在冒着热气,香得很,带着点生活的踏实;门外的木牌还在“吱呀”晃,轻得很,像首不停歇的歌;晚风还在吹着,带着槐花香,暖得很,像是在给这地下室的故事伴奏。

地下室里的暖黄灯光,照着书架上的诗集,那些泛黄的纸页仿佛都在发光;照着画满期待的纸,铅笔的痕迹被映得暖暖的;照着两个心里燃着暖火的人,他们的影子在墙上依偎着,被灯光拉得很长。夏末的夜,本来带着点凉,却被这屋里的暖烘得又暖又软,像条晒过太阳的棉被。

他们知道,这只是开始。就像埋下的种子,刚冒出第一片嫩芽,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枝叶舒展开来。以后还会有更多人,带着心里的难——可能是考试失利的愁,可能是工作不顺的苦,可能是没人说话的闷——揣着心里的盼,推开这扇不起眼的地下室的门,来寻一首诗,来借一点暖,来把心里的冷石头焐热。

而他们能做的,就是守着这盏暖黄的灯,不让它被风吹灭;守着这些带着温度的诗集,不让它们蒙尘;把诗里的“小太阳”,把心里的热,一点点传给每一个来求助的人。就像春风吹过田野,慢慢叫醒每一粒种子;就像炉火烤着屋子,慢慢暖透每一寸角落。

让这地下室的光,慢慢亮起来,从门口的光带,到巷口的路灯下,再到更远的地方;让心里的火,慢慢旺起来,从两个人的心里,到阿姨的心里,到少年的心里,再到更多人的心里,暖透每一个需要暖的角落。

就像诗里说的那样——就算天暗下来,也要捡片发亮的叶子,把它当成小太阳,照亮自己,也温暖别人。

夜渐渐深了,巷口的自行车铃铛声不再响起,只有老槐树的叶子在晚风中轻轻摇。地下室的灯还亮着,像黑夜里的一颗星,小小的,却执拗地发着光。门楣上的木牌还在晃,“免费读诗”四个字,在月光下,像是也带着点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