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一个来“求助”的人(上)晚风携来的叩门声(2/2)

“阿姨,您看这页,”一尘指着其中一行诗,声音轻轻的,像在念什么宝贝,“‘就算膝盖磕出淤青\/也要弯腰捡片发亮的叶子\/天暗下来时,它就是小太阳’。”他念得慢,每个字都念得清楚,怕阿姨听不清,“我当年落榜,把自己关在屋里,我妈就每天念这句诗给我听,念了半个月。有天我听见她念到‘小太阳’时,声音哑了,我才知道,她每天早上四点就起来给我熬粥,晚上坐在我门口念诗,自己都没睡好。”

阿姨凑过来看,她的视力不太好,离书页很近,鼻尖几乎要碰到纸页,她眯着眼睛,逐字逐句地看,嘴唇跟着一尘的声音轻轻动着,像是在跟着念。她的指尖轻轻落在“小太阳”三个字上,指尖的糙茧蹭过纸页,蹭得纸页轻轻响——这三个字像根针,一下扎进了她的心里,扎得她眼睛瞬间就红了。

“小太阳……”阿姨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带着点发颤的怀念,“他小时候,总爱捡树叶,红的、黄的、绿的,捡一大把攥在手里,跑过来跟我说‘妈,你看这叶子像小太阳’‘这叶子像小船’。有次他捡了片枫叶,红得像火,非要夹在他的课本里,说要当书签,后来课本都换了,那片枫叶还在他的铅笔盒里放着……”她说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书页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刚好落在“小太阳”三个字上,像是把心里的疼,都融进了这三个字里。

阿哲站在旁边,抽了张干净的纸巾递过去,纸巾是他早上刚买的,还带着点纸浆的软。他没说话,只是看着阿姨用纸巾轻轻擦着眼泪,擦得很轻,怕把书页弄脏,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他想起有次回家,看见奶奶在缝他破了的衣服,眼睛花了,穿针穿了好几次都没穿进去,针掉在地上,奶奶弯腰去捡,腰弯得像个虾米,他跑过去帮奶奶穿针,才发现奶奶的手,抖得连针都握不稳。那时候他才知道,奶奶老了,那些他以为的“不辛苦”,都是奶奶把疼藏起来了,藏在皱纹里,藏在抖着的手里,藏在每天给她煮的鸡蛋里。

“对不起,同志,我弄脏你的书了……”阿姨擦完眼泪,看着书页上的湿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声音里带着点歉疚,“我就是……一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就忍不住。他那时候多爱笑啊,见了谁都喊,眼睛亮得像星星,可现在……现在他把自己关在屋里,连话都不肯说,我看着他那样,心里像被刀割似的,却什么都做不了。”

“没事的阿姨,”一尘笑着摇了摇头,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书页上的湿痕,“这痕迹不脏,是您的心意,留在书里,挺好的。您看,我这书上还有我当年哭湿的印子呢,现在翻起来,还能想起我妈那时候的样子。”他指着另一页上的水渍,那水渍比阿姨的深些,是当年他趴在门缝里哭,眼泪掉得多,晕开的印子也大些,“那时候我总觉得,天塌下来了,考不好就什么都完了,可我妈跟我说‘天暗下来,才有星星啊’,后来我才明白,她不是说星星好看,是说就算难,也总有亮的地方。”

阿姨听着,慢慢点了点头,眼泪还在掉,却不像刚才那样激动了,她的手轻轻放在书页上,像是在感受那本诗集里藏着的暖——那暖是一尘母亲的声音,是她自己儿子小时候的笑声,是所有母亲都藏在心里的、怕孩子受委屈的疼。风从门口吹进来,带着槐花香,吹在书页上,吹得书页轻轻晃,像是在回应她心里的话。

“同志,这诗……能让我抄下来吗?”阿姨抬起头,眼睛里带着点请求,“我怕我记不住,抄下来拿回去,念给我儿子听,说不定他听着听着,就想起小时候捡树叶的样子,就肯开门了。”

“当然能,阿姨,”一尘赶紧说,转身去拿桌上的纸笔——纸是阿哲画布局图剩下的糙纸,却很干净;笔是支黑色的水笔,笔芯是新换的,写起来很流畅。他把纸和笔递到阿姨手里,又把诗集往她那边挪了挪,让她看得更清楚,“您慢慢抄,不急,要是字小,我帮您念,您写。”

阿哲也凑过来,帮阿姨把纸铺平,又找了块小石子压在纸的一角,怕风把纸吹起来。“阿姨,您要是手酸了,就歇会儿,”阿哲说,“我们这儿有热水,渴了就说。”

阿姨接过纸笔,手指因为激动还是有点颤,她先在纸的边角试了试笔,写了个小小的“小”字,写得有点歪,却很认真。她看着诗集上的诗,一个字一个字地抄,抄得很慢,眼睛盯着诗集,生怕抄错了一个字——抄到“膝盖磕出淤青”时,她的笔顿了顿,像是想起儿子小时候摔破膝盖时的样子,那时候儿子哭着跑过来,她蹲在地上,用嘴吹着伤口,说“吹吹就不疼了”,现在儿子长大了,受了委屈,却不肯再让她吹了;抄到“发亮的叶子”时,她的嘴角轻轻扬了扬,像是看见儿子手里攥着树叶,跑过来喊她“妈,你看小太阳”;抄到“天暗下来时,它就是小太阳”时,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纸上,把“小太阳”三个字晕得有点模糊,她赶紧用纸巾轻轻擦了擦,擦完又重新描了一遍,描得很用力,像是要把这三个字,刻进纸里,刻进儿子的心里。

阳光从气窗里慢慢退出去,地下室里的暖黄灯光变得更亮了,照在阿姨低头抄诗的侧影上,照在她攥着笔的手上,照在纸上慢慢成形的诗行上。一尘和阿哲坐在旁边,没说话,只是偶尔给阿姨添点热水,怕她渴了;偶尔帮她扶正一下诗集,怕她看得累。空气里很静,只有水笔在纸上“沙沙”的写字声,还有阿姨偶尔吸鼻子的声音,却透着股让人安心的暖——那暖是母亲对孩子的疼,是陌生人之间的善意,是诗里藏着的、能照亮人心的光。

阿姨抄完诗,又拿着纸,对着诗集念了两遍,一字一句地核对,怕抄错了一个字。第一遍念的时候,声音还有点颤;第二遍念的时候,声音稳了些,念到“小太阳”时,声音里带着点怀念的软,像是在跟儿子小时候的样子说话。“没错,都抄对了,”她把纸叠好,叠得方方正正,像怕折坏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贴在胸口的位置——那里能感受到她的心跳,跳得有点快,却很稳,带着期待的暖,“谢谢你们啊,同志,真是太谢谢你们了。要是我儿子能听进去,我一定来给你们送点我自己腌的咸菜,味道还行。”

“阿姨,您别客气,”一尘笑着说,“您能劝着您儿子,比什么都强。您回去跟他好好说,别着急,他要是想通了,愿意来看看诗集,我们随时欢迎。”

阿姨点点头,站起身,把扫帚拿在手里,又看了一眼书架上的诗集,像是在记着这个地方,记着这本藏着“小太阳”的诗集。她朝着门口走,脚步比刚才轻快了些,不再像进来时那样犹豫,走到门口时,她又回头看了一眼一尘和阿哲,笑了笑——这笑里还带着点没擦干的泪,却像雨后的阳光,透着股松快的暖,“我走了,要是有好消息,我一定来告诉你们。”

说完,她轻轻带上地下室的门,扫帚柄敲击地面的声音,慢慢消失在巷口的晚风里。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带着槐花香,吹在那本《跌倒了也要抓一把阳光》上,吹得书页轻轻晃,像是在跟阿姨告别,又像是在等着那个藏在屋里的少年,能听见诗里的“小太阳”。

一尘和阿哲坐在屋里,看着桌上剩下的纸笔,看着那本摊开的诗集,都没说话。过了会儿,阿哲拿起诗集,轻轻翻着页,声音轻轻的:“你说,她儿子会听进去吗?”

一尘望着门口的方向,风还在吹着木牌,“吱呀、吱呀”的声音,轻得像阿姨刚才的脚步声。“会的,”一尘说,声音里带着点笃定,“因为那诗里,藏着他妈妈的疼,藏着他小时候的笑声,那些都是能暖透人心的东西。就像我妈当年念诗给我听,我听着听着,就想起她每天给我熬的粥,想起她坐在门口的样子,心里就软了——孩子再犟,也抵不过妈妈的疼。”

阿哲点点头,拿起桌上的铅笔,在画了一半的布局图上,又添了个小小的身影——那身影蹲在地上,手里攥着片叶子,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太阳的光,照在身影上,暖融融的。他指着画,笑着说:“以后咱们就在窗边放个小筐,装些捡来的树叶,要是有孩子来,就给他们一片,告诉他们,这是‘小太阳’,不管遇到啥难,都能照亮心里的暗。”

一尘凑过去看,看着画里的小身影和小太阳,忍不住笑了。风从门口吹进来,带着槐花香,吹在画纸上,吹得纸角轻轻晃,把屋里的暖,又烘得浓了些。他们知道,这只是开始——以后还会有更多人,带着心里的难,揣着心里的盼,推开这扇地下室的门,来寻一首诗,来借一点暖。而他们能做的,就是守着这盏暖黄的灯,守着这些带着温度的诗集,把诗里的“小太阳”,把心里的疼与暖,一点点传给每一个来求助的人,让这地下室的光,慢慢亮起来,让心里的火,慢慢旺起来,暖透每一个需要暖的角落——就算天暗下来,也总有一片“小太阳”,能照亮人心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