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一次踩点场地 (上)桂风引巷至旧斋(2/2)
走下三步时,一股熟悉的味道忽然漫了上来——是旧书特有的香气。不是新书的油墨味,那味道太冲,带着点工业的冷;也不是霉味,那味道太闷,让人喘不过气。是纸页在时光里沉淀出的草木香——旧书的纸是用草木浆做的,放得久了,就会透出这种香,混着点淡淡的潮湿,像春天刚过的老书房,窗台上还摆着没晒干的茉莉,空气里满是安静的味道。那香里还带着点墨香,是当年印刷时留下的,淡淡的,不浓,却能让人想起翻开旧书时,指尖碰到墨字的感觉。
一尘停下脚步,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那香气顺着鼻腔往下走,漫进肺里,像是把时光也吸进了心里。他想起小时候在爷爷的书房里,也是这样的味道——爷爷的书桌上摆着一摞旧书,阳光从窗棂里照进来,落在书上,连灰尘都看得清清楚楚。爷爷坐在椅子上,戴着老花镜翻书,偶尔会念几句诗,声音轻轻的,和这书香气混在一起,成了他童年里最温柔的记忆。
那味道顺着楼梯往下飘,缠上他的衣角,又绕着他的手腕,像是在温柔地邀请他再往下走,再靠近一点。他放慢脚步,每走一步,楼梯都会发出轻微的“咚咚”声——声音闷在水泥里,不刺耳,反而像是老房子在回应他的脚步,一步一声,像在说“来了”“慢点走”“别急”。那声音在安静的楼梯间里回荡,和书香气混在一起,让人觉得安心。
走到楼梯尽头时,眼前是一扇紧闭的木门。门板比刚才那扇更旧,颜色深得发褐,上面的木纹都快要看不清了,却依旧透着股扎实。门上贴着一张褪色的福字,是手写的,用的是红纸,现在已经变成了浅粉色,边角破损得厉害,露出里面的木纹,像岁月咬过的痕迹。福字的笔画很软,不像市面上卖的那种规整的字体,倒像是哪个老人闲时写的,带着点随意,却格外亲切。
一尘站在门前,正想抬手敲门——指尖已经离门板只有几厘米了,能感觉到门板上的凉意,还有那若有若无的书香气。可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小心碰头。”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点沉稳,像老茶的味道,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不是年轻人那种清亮的声线,是被岁月磨过的沙哑,却不浑浊,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透着股温和的提醒。
一尘猛地回头,心脏轻轻跳了一下——不是吓的,是突然被打断的小意外。他看见巷口站着个老人,个子不算高,却很精神,背挺得很直,不像有些老人那样佝偻着。老人穿着件藏蓝色的中山装,是那种老式的款式,领口有两个小小的纽扣,衣服的料子是粗棉布的,已经洗得有些发白,尤其是领口和袖口,白净的毛边都露出来了,却依旧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污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一块旧手表——表盘是黑色的,圆圆的,表带是棕色的皮,已经磨得发亮,连皮纹都快要看不清了,却依旧扣得很整齐,表针安安静静地走着,像是在数着时光。
老人戴着一副老花镜,镜架是金属的,银色的边框已经氧化发黑,有些地方还掉了漆,露出里面的铜色,却依旧稳稳地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睛眯着,像是在适应巷子里的光线,却很亮——不是年轻人那种锐利的亮,是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透着股精明又温和的光。看人的时候,眼神里带着点审视,却不严厉,更多的是亲切,像在看一个熟悉的晚辈。
老人手里拎着串钥匙,钥匙串是用粗铁丝做的,上面挂着好几把钥匙——有大的铜钥匙,应该是开大门的;有小的铁钥匙,可能是开抽屉的;还有一把带着弯钩的,像是开旧锁的。钥匙串上还挂着个小小的铜葫芦,葫芦只有拇指那么大,已经被摩挲得发亮,颜色是深褐色的,表面光滑得像涂了层蜡,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偶尔会和钥匙碰撞,发出“叮”的轻响,像风铃的声音,却更轻。
“是一尘吧?”老人走过来,脚步有些慢——不是那种蹒跚的慢,是带着岁月沉淀的稳,每一步都走得很扎实,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像敲在鼓上,很有节奏。他的鞋子是老式的黑布鞋,鞋底是千层底的,鞋面上没有任何装饰,却很干净,鞋尖微微向上翘,是老手艺做的款式。
老人走到一尘面前,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神从他的头发看到鞋子,没有停留太久,却很仔细。然后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点笑意,眼角的皱纹也跟着舒展开来,像老树上开出的花:“电话里听着声音年轻,清清爽爽的,没想到真人比我像的还精神,眼神亮,一看就是个细心的孩子。”
一尘连忙点头,心里的一点紧张忽然就散了——老人的声音和眼神都太亲切了,像爷爷一样。他刚想开口说“蒋老先生好,我是一尘”,还没等声音发出来,老人却摆了摆手,动作很轻,像是怕打断什么,又像是怕累着他。老人指了指面前的木门,指尖有些粗糙,指甲修剪得很短,指关节上有淡淡的老人斑,却很有力:“就是这儿了,地下室的门,有点沉,年头久了,合页都锈了,你年轻人力气大,可别太用劲,小心把门轴弄坏了,我来开。”
说着,老人从钥匙串里找出一把旧钥匙——那把钥匙比其他的都旧,是黄铜色的,表面已经被磨得很光滑,齿痕都快要看不清了,边缘变得圆润,像被无数次抚摸过。他用指尖轻轻擦了擦钥匙上的灰——指尖在钥匙上蹭了蹭,把上面的浮尘都擦掉了,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一件珍贵的东西。然后他把钥匙插进锁孔,手腕轻轻转了转——不是用力的拧,是带着点耐心的转动,像是在和旧锁对话。
锁芯里传来“咔嗒”一声轻响——很轻,却很清晰,像是沉睡了许久的东西终于醒了过来,带着点不情愿,又带着点期待。那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分明,比刚才的铜铃声还清楚,像是在宣告一段时光的开启。老人松开手,看着锁芯,眼里闪过点什么——像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眼神变得有些温柔,又有些怀念,嘴角的笑意也深了点。不过那情绪很快就过去了,他抬头对一尘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又堆了起来,像盛开的菊花:“好了,能开了。这锁啊,跟了我几十年了,每次开都得轻着点,不然它还不乐意呢。”
一尘看着老人的手,那只手不算大,却很稳,握着门把手的动作很熟练,像是做过无数次。他忽然觉得,这扇门、这把锁、这条巷子,还有眼前的老人,都像是连在一起的,少了谁都不行。阳光从巷口照进来,落在老人的身上,给他的中山装镀上了一层金边,连那泛白的领口都变得温暖起来。风又吹了过来,带着桂花香,还有那淡淡的书香气,绕在他们身边,像是在为这场相遇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