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短暂的宁静(2/2)

肘腕交击,沉闷一响。沈璃左臂一麻,气血微浮,踉跄退开半步。

云铮手腕亦是微震,清冷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这女子的应变与力量,竟比前些时日又韧了一分。

“力控稍进。”云铮收手,“然剑意未凝。截江之意,在断其势之连绵,非仅断其形。”

她目光扫过沈璃那条蕴满力量却稍欠灵动的腿,“你眼中仍有形,未见势之流转。当观敌如观水,察其微澜,断其涌流之根。”

她略顿,“或可……以腿为锚,定己身之势,再寻隙而断。”

沈璃揉着发麻的左肘,咀嚼着锚与势。

半晌,她抬头,冲云铮一笑。

“再来!”

……

院角厨房。

“成了!成了!哈哈哈!我成了!阿璃!秦姑娘!李大哥!我引气入体了!哈哈哈哈——哎哟!”

惊天动地的狂笑炸响!紧接着“哐当”一声,似重物坠地!

只见陈墨顶着一张乌漆嘛黑的锅底灰脸,连滚带爬从厨房门里冲出,手里死死攥着根烧火棍,棍头兀自冒着缕缕不甘心的青烟。他狂喜忘形,被门槛绊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却浑不觉痛,一骨碌爬起,手舞足蹈。他脸上黑灰混着鼻涕眼泪,糊成一幅抽象的水墨画,唯剩一双眼睛,亮得灼人!

李梦欢就在他后面窜出来,也是一脸的黑灰,他呸呸几声:“你中了你中了!看着路,别才引气就把骨头给摔裂了!”

“火!是火!”陈墨挥舞着烧火棍,全然没听李梦欢的话,唾沫星子混着黑灰乱飞,语无伦次,“秦姑娘!您神了!大道至简!不是枯禅!是……是烧火!我刚才就想着把灶膛火生旺些,给阿璃熬药!想着柴火噼啪响,想着火苗子一跳一跳,暖烘烘的……然后!肚子里就呼地一下,像塞进只活蹦乱跳的田蛙!跟您说的一模一样!哈哈哈!我陈墨!不是朽木疙瘩了!我能修行了!”

他兴奋地原地打转,险些又摔个仰八叉。

厨房门口,一个杂役弟子探出半张惊惶的脸,手里捏着半截柴禾,显然被陈墨灶台前的顿悟与狂舞吓得不轻。

廊檐下假寐的秦红药被这聒噪吵醒,瞥见陈墨那顶着一脸锅底灰、状若疯癫的滑稽相,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抽,嫌弃地别过脸:“引个气入体,嚎得跟杀年猪似的……滚远点嚎!吵得姑奶奶脑仁嗡嗡的!”

话虽如此,秦红药眼底深处还是掠过了一丝比蛛丝还细的满意。

朽木终是冒烟了。

……

斜阳将廊柱的影子拖得老长,似疲倦的巨兽匍匐。

秦红药依旧倚在藤编躺椅中,暮光将她的脸镀上一层脆弱的苍白。

楼当风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折扇轻摇,姿态闲雅。一切解决之后,在这如霞光千万缕的暮色之下,仿佛港口那场血肉横飞的恶战与呛人硝烟,不过是午后一场无关紧要的幻梦。

“秦姑娘,这九花玉露膏虽解不得蚀骨雾毒的根本,却取自雾海深处九种奇花晨露,最能宁神镇痛,润泽肌理。”

他变戏法般从袖中摸出个巴掌大的羊脂白玉盒,盒盖缠枝莲纹,精雕细琢。盒盖轻启,一股清冽微甜的异香瞬间逸散,将那若有若无的毒腥气压下几分。他笑容温煦,将玉盒轻轻置于秦红药身侧的矮几上,动作行云流水。

秦红药眼皮都懒得抬,鼻腔里哼出一声冷气:“楼三当家这百宝囊,倒是专盛哄姑娘的玩意儿。这九花玉露,莫不是哪位红颜知己的割爱?”

楼当风摇扇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旋即笑容绽得更盛,浑若未闻:“秦姑娘说笑了。楼某身无长物,唯记性尚可。些许膏药,聊表寸心,不及姑娘救命之恩万一。”

他话说得诚恳,眼神却瞟向院中正与云铮拆招的沈璃,以及厢房方向,意思不言自明——眼下局面,需她稳住伤势。

秦红药沉默片刻,终是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把那药膏涂在伤处。精纯药力在触及肌肤之时瞬间化开,如清泉流经干涸灼痛的经脉,蚀骨寒毒虽未根除,却是一阵难得的舒缓。她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长长吁出一口带着寒气的白雾。

“说吧,”她抬眼,声音少了些拒人千里的冷硬,“石烈那莽夫烧了码头,虽被凌渊惊退,但绝不会善罢甘休。那句‘雾海要变天’,听着可不像虚张声势。还有西南绝渊那位……”

她顿了顿,没说出翟镜的名字,但意思已到。

楼当风手中折扇摇动的速度微不可察地慢了一分,温雅笑容下,眼神锐利如深潭寒星:“石烈不过一介莽夫,地火帮也掀不起滔天巨浪。他背后若无倚仗,岂敢如此猖獗,悍然袭击万帆岛?那句变天只怕不是空穴来风。”

他望向西南,只见一片云缈缈好天气。

“玄水宫凝玉老虔婆铩羽而归,蚀心印未竟全功,必不甘心。她与石烈……或许都只是棋盘上的卒子。”

他温润嗓音低沉下去。

小院外暮色渐渐吞噬了天穹。

“若她尚在雾海,以她的性子,这潭浑水,怕是早被她掀了个底朝天。如此沉寂……要么,是她蛰伏之地凶险远超我等想象,要么……”他顿了顿,眼底凝起一丝沉重,“便是这即将掀起的滔天风浪,连她,亦觉棘手。石烈那熔岩耗子,话糙理不糙。这雾海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海风呜咽着穿过巨大的鲸骨围栏,送来远方尚未散尽的焦糊与湿冷咸腥。

秦红药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西南。那里浓雾翻腾如沸,似有吞天巨兽蛰伏。

翟镜当然不在雾海。

不然她在海月阁看见的是哪方造的虚影,竟然能比翟镜本人的气息更像翟镜?倒是翟镜去海月阁还准备出手拍下号称是伪玄阴体的小雀儿,这举动一直叫她放心不下。

三百年足够人心跌宕出几次轮回般的向背,现在的翟镜,还会是当年的翟镜吗?

在海月阁见到翟镜一事秦红药并不准备和楼当风这只笑面狐狸和盘托出——就像她心知肚明,楼当风对地火帮和绝渊、翟镜的事有所隐瞒。

他们现下,不过是暂时的同盟。

秦红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玉盒,许久,才冷冷嗤笑一声:“天变不变,姑奶奶管不着。我只知道,凝玉那老妖婆敢把蚀心印种在雀儿心脉里,这仇,不死不休!管她翟镜出不出来,管他天翻地覆……姑奶奶倒要睁大眼睛瞧瞧,最后是谁先烧了谁的巢!”

暮色彻底吞没了她眼中的寒芒,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小院陷入短暂的死寂。

唯有海风呜咽,穿过森然矗立的鲸骨,发出远古巨鲸自万年前而来,低沉、悠长的叹息。

雾气翻涌着滚成一片,天地之光不见,唯余沈璃云铮两人过招的剑芒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