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獬豸泣血,紫衣凌天(1/2)

风卷着初雪消融后凝成的冰粒,狠狠抽打在官道两侧光秃的枝桠上,发出噼啪的碎响。

初晓谷死寂的轮廓已在地平线上缩成一道模糊的灰影,如同被宣判死刑后剜去的疮疤。

载着楚骁尸身的囚车——更确切地说,是一具被厚油毡布层层包裹、透着死亡与不祥的臃肿之物——在禁军沉默而厌恶的拖拽下缓慢移动。

油毡布下,玉佩裂纹深处那丝微弱的幽蓝光点正艰难地流淌、转移,仿佛濒死的灵魂在碎片化的容器里绝望迁徙。

严嵩倚在铺了厚厚锦垫的马车软榻上,脸色依旧灰败如纸,每一次颠簸都引得他太阳穴突突乱跳。

獬豸冠造成的灵魂撕裂感并未平息,反倒像根烧红的钢针反复搅动他的识海。

他强忍着眩晕和胸中翻涌的腥甜,攥紧袖中的密令铜符冰冷刺骨,这方寸之物承载的,是即将泼向初晓谷的无边血海!

八百铁鹞游骑,三日屠谷焚村…只需将楚骁这已死的妖人名号钉在案牍之上,这一切便能顺理成章地化作他严嵩又一笔浓墨重彩的“平乱”之功!

一丝被痛苦扭曲的快意,混杂着对彻底抹除痕迹的渴求,在他眼底深处疯狂燃烧。

“大人,”马车外,禁军统领王显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传来,“翻过前面黑石坡,便是官驿。是否……稍作休整?将士们受那妖法所慑……”

“休整?”严嵩猛地睁开眼,声音嘶哑尖锐如同砂纸摩擦,“妖人虽毙,余毒未清!耽搁一刻便多一分变数!告诉王显!给我撑住!日落前必须抵达六十里外的磐石堡!谁敢懈怠……斩!”

他几乎是吼了出来,牵动内腑,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呕出一口带着暗沉血块的浓痰,溅在身旁精美的紫檀木小几上。

马车外一片死寂。沉重的车轮碾过碎石,马蹄踏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仿佛敲打着每个人紧绷的心弦。

裹着楚骁的油毡布被粗暴地拖拽,在硬泥地上刮出沙哑刺耳的声音,像钝刀在磨石上反复拉锯。

突然——

呜————!!!

一声低沉雄浑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铅灰色的低垂天幕!

那声音并非来自地面,而是从九天之上倾泻而下!

仿佛古老山脉的怒吼,又如沉睡巨龙的喘息,带着一种穿透云层、震彻灵魂的威严与力量!

原本低空盘旋、聒噪不安的成群寒鸦,如同被无形的巨网当头罩下,骤然失声!

紧接着,无数黑色的小点在众人惊骇的注视下,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直挺挺地从空中坠落,“扑簌簌”砸在冻硬的官道和禁军的甲胄头盔上!

世界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失声状态!

紧接着!

轰隆隆隆——!!

比惊雷更沉闷、更恢弘的巨响,像是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心脏上!

天空的铅云开始剧烈翻卷!云层深处,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巍峨巨岳正在移动、降临!

一股难以形容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太古冰川,轰然倒倾!

方圆十数里之内,所有的气流都被瞬间抽干!空气凝重得令人窒息!

拉车的战马最先崩溃!这些训练有素的军马发出凄厉绝望的长嘶,前蹄人立而起,然后狂乱地倒撞,想要挣脱缰绳!

拖拽尸车的驽马更是直接被无形的压力压得口鼻喷血,哀鸣着瘫软在地,将油毡包裹的尸身重重砸落!

禁军中响起一片惊恐的闷哼!

五百精锐甲士,无论修为高低,此刻都感觉双肩如同压上了万钧巨山!

沉重的铠甲不再是保护,而是累赘!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股沛然莫御的无形巨力压得双膝发软,膝盖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竟不由自主地要向着那云层翻涌的核心方向匍匐跪倒!

手中的长戟、刀盾叮叮当当坠落一地!

他们的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只剩下惊悸到极致的茫然和对超出理解的伟力的本能恐惧!

“天……天威?!”王显声嘶力竭地大吼,拼命鼓荡起全身的真气抗衡那股压力,试图稳住踉跄的身形,眼中充满了骇然。这股力量,早已超越了凡俗理解的极限!

王锤子被囚车剧烈的震荡摔在冰冷的铁栏上,巨大的压力让他眼前发黑,胸口憋闷欲炸。

他拼尽全力抬起头,望向那压城的墨云深处,粗粝的面颊扭曲着,绝望中混杂着一丝被更大恐怖笼罩的麻木。

又是谁?难道是那狗官请来的更厉害的仙人,要将他们连同这山谷一起拍成齑粉?

严嵩的马车在群马的嘶鸣和车夫的惊叫中猛烈摇晃!

他猛地掀开车帘,也就在这一刻——

咻——!

一道紫色的流光,如同撕裂黑暗的极光,划破九天倒悬的铅云!

那道流光快得超越了目力的极限,前一瞬还在天边,下一瞬,已悬停在官道正上方,百丈高空!

云开雾散!

一个人影。

一个身着深紫色云纹锦袍的人影,静静地负手立于高天之上。

没有任何凭依,如同站立在大地般自然。

宽大的紫袍在浩荡天风中纹丝不动,只有袍角边缘微微起伏,荡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扭曲空间的涟漪!

来人面容清癯,三缕长须垂于胸前,看上去约莫五旬开外,双目开阖间并无慑人锋芒,却如同容纳了无垠星海,漠然俯瞰着下方如同蚍蜉般渺小的队伍,视五百铁甲、视钦差仪仗如无物!

他身上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气势外放,但他只是静立在那里,就仿佛成为了这片天地间唯一的中心!刚才那恐怖的威压,便是源自于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下方的禁军,包括修为最高的统领王显,都感觉自己如同被扒光了扔进万丈冰窟,连血液都要冻结!

那淡漠的目光扫过,仿佛蕴含着洞穿九幽、破灭万法的意志,让他们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只剩下源自灵魂深处的卑微和颤抖!

“嗡……”

一声轻鸣,如同玉石相击,又似大道初音,从百丈高空清晰无比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也同时震荡在每个人的心神深处:“紫衣监,魏无牙。”

六个字,平平淡淡,不带丝毫烟火气,却如同九天敕令,烙印虚空!

轰!

整个压抑死寂的队伍瞬间如同油锅里滴入了冷水!

绝大多数兵卒茫然失措,但所有有点见识、知道“紫衣监”三字份量的小校官,甚至王显本人,脸上都瞬间失去了最后一点人色!狂喜、骇然、敬畏瞬间交杂!

狂喜是因为紫衣监代表皇权最深处、最锋利的獠牙,他们的出现往往代表最高意志的垂询与支持!

骇然与敬畏,则是因为眼前这位紫衣,他悬空而立的姿态,那份凌驾于天地之上的漠然——这是真正的仙凡之隔!玄境大宗师!传说中的存在!

皇权最深处的底蕴!只存在于传说中、只拱卫神宫帝座、掌管武道龙脉的巅峰人物!竟然如此突兀地降临此地?!

王显猛地抱拳,几乎是以一种要折断手臂的力道,对着天空的紫影嘶声吼道,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变调:“大内紫衣临凡!末将禁军骁骑尉王显,奉钦差严大人令,押解妖人进京!恭迎魏公——!!!”

他用尽全力喊出,试图表明身份,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其余禁军,无论是否完全明白,但见统领如此姿态,也本能地想要效仿下拜,却发现身体在那无形的天地威压之下,连弯曲膝盖都无法做到!

只能僵在原地,喉咙里发出“荷荷”的气音。

严嵩在掀开车帘看到魏无牙那踏空而立的瞬间,眼前猛地一黑!不是惊恐,而是如同在无尽深渊里绝望挣扎时,骤然看到了照亮绝境的曙光!

巨大的狂喜如同汹涌的岩浆瞬间冲垮了识海的剧痛!紫衣监!

竟然是紫衣监!还是传说中掌“天刑”之柄的大宗师魏无牙亲自驾临!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刚才那道密令,将成为板上钉钉的铁案!

这意味着楚骁坐实了妖人罪名,将迎来最高规格的审判!

这意味着他严嵩今日所受的反噬之苦,都将成为痛击妖邪的功勋勋章!

獬豸冠的痛楚仿佛都化作了烈火烹油的功业!

什么狗屁初晓谷余孽,在大内紫衣、玄境大宗师亲自过问的滔天大案面前,不过是一阵随手可拂的尘埃!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出马车,顾不得官袍沾染了刚才呕出的污血,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冻土上!

额头死死抵住地面,用一种混合着极端狂喜、激动到战栗的哭腔,嘶声力竭地高呼,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下官!刑部左侍郎、奉旨钦差严嵩——!叩见大宗师——!!!魏公仙驾亲临!妖氛可靖!社稷可安!下官……下官感沐天恩!死罪!下官未能及时肃清妖邪,致使其猖獗于道途!惊扰仙驾!实乃滔天大罪!万死难赎——!!!恳请魏公降下仙罚!诛此妖孽!以正乾坤!以儆效尤——!!!”

他的头颅因激动而死死抵住冰冷的地面,官帽歪斜,身体因狂喜和用力过猛而剧烈地颤抖着,声音尖利刺破云霄。

这一刻,严嵩感觉自己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担忧都烟消云散!獬豸冠反噬?

那是对他刚正不阿、揪出惊天妖孽的明证!玉佩回溯真相?

那不过是妖人临死挣扎散播的妖氛!

在紫衣监大宗师、皇权威权的最终体现面前,一切污蔑都将被碾为齑粉!

他甚至觉得,獬豸冠上的疼痛都化作了一种殉道般的荣耀!

魏无牙淡漠的眼神,掠过底下蝼蚁般挣扎嘶喊的人群。

那些禁军脸上凝固的恐惧、王显强撑的敬畏、王锤子眼中那被更深绝望熄灭的麻木火花……尽皆清晰。

当严嵩那番涕泪横流、义正辞严的表功兼请罪的嘶喊传来时,魏无牙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那双映照着无垠虚空般的眸子,甚至没有在严嵩身上多停留哪怕一瞬。

仿佛听着一只蝼蚁在聒噪。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刻刀,穿越过惊惧跪伏的人群,穿越过散乱的兵刃甲胄,精准无比地落在了囚车旁——那块被厚厚油毡布包裹的尸骸之上!

油毡布因刚才的拖拽和剧震已有些凌乱,边缘沾满了污泥和混杂着幽蓝碎屑的暗红污血。

一股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但在魏无牙那早已超凡入圣的灵觉感知中却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般鲜明的诡异气息——一种冰冷、死寂,却又仿佛在底层结构上不断崩解与重组、撕裂空间本源的混乱能量,正从那包裹物的深处,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与周围天地间的灵气格格不入,甚至……隐隐带着一种令他玄境道体都本能感到一丝排斥的“异物感”!

就是它!那股令皇城观星台上“定元盘”光华暴涨、指示为“乱世妖机”核心的源头!

并非寻常的怨气煞气,而是一种更深层、更彻底、更接近规则层面的“不谐”!

魏无牙负于身后的右手,极其随意地屈指一弹。

嗡!

一道肉眼可见的淡紫色指风,凝练如实质的琉璃,无声无息地自他指尖射出,其速之快,超越了凡俗理解的界限!

这并非杀招,而是最纯粹的天境真元具现!

指风精准命中油毡布包裹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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