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秩序之种与暗涌之潮（2/2）

隔离室周围的环境被彻底改造。

冰冷的银灰色复合装甲板覆盖了每一寸墙壁，其上镶嵌着无数不断微调的传感器和能量阻尼器，发出几乎不可闻的低频嗡鸣。

空气经过多重过滤，洁净得几乎不染一丝尘埃，温度、湿度、气压维持在最稳定的绝对常数，仿佛要将这里变成宇宙中最“秩序”的角落，以匹配其中那颗不可思议的造物。

科学家和高级安保人员透过厚厚的、能扭曲光线的复合观察窗，敬畏而又警惕地注视着它。

即便是最谨慎的呼吸，在这里也显得格外沉重。

每一次数据记录仪的轻微嗡鸣，每一次冷却系统循环的微弱气流声，都仿佛是对这片绝对宁静领域的亵渎。

莱娜·伊斯站在主观察台前，眼下一片浓重的阴影，但眼神却亮得惊人，紧紧盯着面前数十面光屏上瀑布般流下的数据。

她已经连续工作了超过三十个小时，依靠高浓度营养剂和微电流神经刺激维持着清醒。

“能量输出依旧绝对恒定，未检测到任何耗散。内部结构……上帝，它简直像是一个自我包裹的、无限递归的数学宇宙模型，每一层都蕴含着近乎无限的、高度有序的信息……”

她喃喃自语，声音因疲惫和兴奋而沙哑，“它确实在‘推演’，但不是计算……更像是在……描绘？或者说……定义？”

“定义什么？”她的副手紧张地问。

“定义……可能性。”莱娜调出一组极其复杂、不断自我优化的模型，“它似乎在以自身为核心，构建一个极其微小的、但物理规则更加‘紧绷’、更加‘优化’的时空泡。在这个泡内，熵增定律被轻微地……改写了。不是失效，而是效率被提升了，无效的耗散被降到了理论极限以下。”

她放大了一个模拟图像，显示“秩序之种”周围纳米级别的空间结构：“看，时空曲率在这里呈现出一种……绝对平滑的状态，没有任何量子涨落带来的微扰。这不可能！除非……它 somehow ‘说服’或者说‘强制’了周边的时空，接受了一种更‘经济’、更‘完美’的运行模式？”

这个发现让所有在场的科学家都感到头皮发麻。

这不再是简单的能量现象，这涉及到了宇宙最底层的运行规则！

这颗“种子”仿佛一个拥有至高智慧的工程师，正在对局部宇宙进行着悄无声息的、“优化”般的微调。

而更令人不安的发现接踵而至。

对长时间近距离工作人员的心理和生理监测显示，那种“同质化”效应并非错觉，而且其机制远超预期。它并非洗脑或强制，而更像是一种……信息浸染。

受试者的脑波活动会逐渐与“秩序之种”散发出的、某种极其微妙的信息场趋于同步。

这种同步带来的并非智力下降，反而是思维效率的显着提升，杂念减少，专注力惊人。

但代价是，个人的创造性思维、突发奇想、甚至强烈的负面情绪，都会受到无形的抑制，仿佛大脑自动优化掉了那些“低效”或“不稳定”的模式。

一名参与测试的工程师在报告中写道：“……感觉很好，思维清晰得像水晶。但……我好像有点怀念昨天因为咖啡洒了而暴躁的那五分钟，那感觉更……‘真实’？”

这种“优化”带来的平静之下，隐藏着一种令人细思极恐的、失去某种“人性噪音”的诡异感。

莱娜感到了深深的不安。这“秩序之种”所带来的，是一种冰冷的、绝对的、剔除了所有“浪费”和“混乱”的效率至上主义。它描绘的“未来蓝图”，或许是一个绝对理性、绝对稳定、但也绝对失去了意外和惊喜的宇宙？

这真的是他们想要的未来吗？

与此同时，联盟高层的分歧在“秩序之种”带来的巨大诱惑和潜在风险面前，迅速激化并公开化了。

以资深科学家托兰博士为首的“探索派”在简报会上情绪激动：“诸位！我们面对的可能是自星门网络发现以来最伟大的机遇！这不是武器，这是钥匙！一把能解开宇宙终极规律、甚至实现文明永续的钥匙！它的‘秩序化’效应完全可以被引导和控制，用于医疗、能源、环境改造……想象一下，一个没有疾病、没有资源匮乏的世界！”

而以防卫长官卡斯特为首的“谨慎派”则针锋相对，语气冰冷：“永续？还是永恒的停滞？托兰博士，你已经被那东西影响了吗？看看报告！它在改造接触它的人！一种温和的、甚至有益的改造，但改造就是改造！谁能保证这种‘优化’的终点不是思维的彻底僵化？不是所有文明多样性的消亡？这更像是一种高级的、我们无法理解的同化机制！”

“我们可以研究其原理，加以控制——”

“控制？我们连它能量的万分之一都未能理解，谈何控制？一旦它的影响范围扩大，后果不堪设想！我提议立刻启动‘琥珀协议’，将其彻底封存，直至我们拥有绝对掌控力！”

“那是因噎废食！”

“那是必要的谨慎！”

会议不欢而散，联盟内部的裂痕日益明显。关于“秩序之种”的研究在一种紧张而矛盾的气氛中继续，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就在联盟为内部纷争焦头烂额之际，来自“自由星域联合体”的正式外交照会，以最高加密等级送达。

全息屏幕上，凯洛斯的身影出现，他的表情比之前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挣扎。

“罗根船长，莱娜博士，”他省略了所有寒暄，开门见山，“我们探测到了贵方星域异常的‘秩序化’能量特征。根据我方保存的、源自前理事会最高机密的古老文献记载，这种特征与一个被称为‘永恒蓝图’的禁忌概念高度吻合。”

他传输过来一些残缺不全、却令人心惊肉跳的资料碎片。图像上描绘的并非实体，而是一种复杂的几何结构，其散发出的能量场描述与“秩序之种”惊人相似。

文献警告，这种“蓝图”蕴含着塑造现实的力量，但其本质是“排他”和“归一”，会无情地消除所有不符合其“设计”的变量，最终导致现实的“完美僵化”。

“文献提及，‘主宰意志’并非其创造者，而是其最初的……发现者和恐惧者。”

凯洛斯语出惊人，“文献暗示，‘主宰’之所以如此偏执地追求绝对静止和永恒，某种程度上，正是为了对抗某种更可怕的、来自宇宙之外的、代表着‘绝对秩序’的……同化力量？而这‘永恒蓝图’，被认为是那种力量投下的影子之一。”

这个颠覆性的观点让罗根和莱娜都愣住了。那个带来无尽恐惧和毁灭的“主宰”，其根源竟然也是对另一种更极端力量的恐惧？

“我们并非指责，”凯洛斯语气放缓，但更加沉重，“我们理解研究的必要性。但鉴于其极端危险性，以及‘求知者’号的牺牲，我们恳请……共享研究数据，并共同制定安全准则。为此……”

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极大决心，“我们愿意分享我方掌握的、关于星墓另一个潜在‘脆弱点’的坐标数据，以及……一个极其危险的、被收容的‘活体样本’的相关信息。该样本与‘主宰意志’有过短暂直接连接，或许蕴含着关键信息。”

他给出的筹码沉重而诱人，但也充满了不祥的意味。共享风险，也共享那禁忌的知识。

罗根和莱娜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联合体的信息如果属实，将彻底改变他们对“秩序之种”和整个事件背景的认知。

但这是否又是对方为了获取“种子”信息而采取的策略？

联盟内部会同意共享吗？尤其是“谨慎派”恐怕会坚决反对。

而就在双方进行着紧张的外交博弈时，基地最底层，看管那些惰性“时之伤疤”样本的隔离仓库，发生了极其细微、几乎被所有人忽略的异常。

在一次例行的、对“秩序之种”进行深度能量扫描的周期内（这是研究计划的一部分），当那乳白色的秩序化能量场穿透层层屏蔽，其极其微弱的边缘波动扫过伤疤样本储存柜时——

柜体内那些死寂的、仿佛只是普通锈蚀金属的碎片，其表面那些丑陋的、代表时间被窃取的瘢痕，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仿佛沉睡的蛇被温暖的阳光惊醒了一瞬。

安置在柜体内的、精度极高的熵值监测器，记录到了一个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几乎被当作仪器噪音的负熵尖峰。

就好像这些代表极致混乱和腐朽的残骸，对那秩序的光芒，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渴望？或者说……饥渴？

与此同时，在医疗区内沉睡的莉娜，再次被噩梦缠绕。

她在一片绝对的乳白色光芒中奔跑，那光芒并不刺眼，却让她感到一种无处可逃的窒息感。脚下是绝对平滑、没有任何瑕疵的地面，延伸至无限远方。

没有声音，没有风，没有温度变化，一切都完美得令人疯狂。

然后，她听到了一种声音，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庞大的、如同亿万张砂纸在同时摩擦的低沉嗡鸣。

那嗡鸣声中，夹杂着无数细微的、扭曲的、充满痛苦和怨毒的低语，它们试图从那完美的秩序背景音中挣脱出来，却被无情地压制、抹平、同化。

“……不……完美……”

“……错误……需要……修正……”

“……归一……否则……清除……”

“……蓝图……必须……完成……”

她猛地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不止。

她挣扎着接通了莱娜的通讯，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

“……莱娜……那光……它在‘听’……也在‘说’……”

“……它说的……不是我们……的语言……”

“……它说的……是‘规则’……是‘定理’……”

“……而影子……在下面……听着……学着……等着……”

她的预警比之前更加清晰，却也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秩序之种并非沉默的恩赐，它在以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沟通”和“执行”。

而那些曾被它“净化”的伤疤阴影，也并未真正消失，它们只是蛰伏了起来，在秩序的强光下，悄然滋生着某种更加隐晦、更加危险的恶意？

光与影的博弈，似乎从未停止，只是进入了更加微妙、更加复杂的层面。

联盟的内部分歧、联合体的沉重筹码、莉娜的恐怖预警、伤疤的诡异反应……

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秩序之种”带来的并非单纯的希望，而是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危险的棋局的开端。

它所描绘的“未来蓝图”，光辉之下，隐藏着无法忽视的暗影与低语。

而他们，刚刚从一场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人们，不得不再次拿起棋子，步入这片更加未知、更加致命的领域。

宇宙的低语变得更加复杂，秩序与混乱的界限愈发模糊，未来的道路在微光与暗影的交织中，蜿蜒通向无人能预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