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歧路花园(1/2)

“天黑请闭眼,睁眼人不见。花园十二径,径径通黄泉。”

警报钟声如同锈蚀的巨兽在嘶吼,铁砧营地沉睡的秩序被彻底撕裂。

江眠在阴影中奔跑,破损的躯壳摩擦着粗粝的石墙,发出沙沙的哀鸣。左手紧握的“静默之灯”苍白火焰跳跃不定,在身后拖曳出破碎的光痕,像一道招引追兵的逆向烽火。右手下意识地捂着腰间——那里藏着那枚偷来的暗蓝晶体碎片,冰凉坚硬的触感透过躯壳传来,竟让她混乱的意识获得一种病态的清醒。

是清醒,还是更深的疯狂?她已分不清。

身后追兵的脚步、呼喊、金属撞击声混杂成一片喧嚣的潮水,从营地中心向边缘席卷而来。火光在各处亮起,不是温暖的“长明焰”,而是武器和盔甲上激荡起的、充满杀意的金红光芒。巷道交错,她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凭借着“静默之灯”对某些常规感知的微弱干扰,在追捕的缝隙间狼狈穿行。

指挥官笔记上那些冰冷的词句——“钥匙”、“变量”、“信标”、“旧伤”——在她脑海中燃烧、沸腾,灼烧着她所剩无几的理性和对“获救”的最后一丝幻想。原来从踏入铁砧营地,不,或许从接受编纪者的“静默之灯”开始,她就不是幸存者,不是探索者,而是一枚被精心挑选、植入、然后投放到特定实验场的“探针”!

萧寒……这个名字带来的刺痛此刻也变了味道。那声低语呼唤“萧寒”,是“旧伤层”对她记忆的随机侵蚀,还是实验设计者故意埋设的、激发她执念的“触发器”?她对萧寒近乎偏执的追寻,到底是真情,还是这具被改造过的灵魂里,被预先写好的“核心驱动指令”?

混乱的思绪如同纠缠的毒蛇,啃噬着她的判断力。但她知道现在不能停,不能想。停下就是死,想明白可能疯得更彻底。

她拐进一条堆满废弃采矿工具和朽烂木箱的窄巷。巷子尽头是高耸的围墙,墙头插着削尖的黑曜石碎片,在远处塔楼火光的映照下泛着冰冷的寒光。死路?不,她的目光落在墙角一堆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破旧帆布上。帆布下,隐约有一个低矮的、被坍塌碎石半掩的洞口,仅容一人匍匐通过,散发着浓重的、带着铁锈和霉烂气味的湿气。

是那条尖耳遗民提到的、通往营地之外的“废弃通风口”的另一个方向?还是另一个陷阱?

追兵的脚步声已逼近巷口,火光摇曳,人影幢幢。

没有时间权衡了。江眠几乎是凭借本能,扑向那个洞口,掀开帆布,蜷缩身体,不顾一切地钻了进去。粗糙的岩壁刮擦着躯壳上本就脆弱的修补处,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新的裂痛。洞口比她想象的更深、更陡,几乎是垂直向下滑了一段,然后才转为平缓的倾斜。

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的黑暗包裹了她。只有手中“静默之灯”的苍白光芒,照亮前方不到一丈的距离——一条人工开凿痕迹粗糙、布满渗水孔洞的低矮甬道。水流在脚下汇集,冰凉刺骨,散发着陈年积水的腥腐气息。这里显然是营地早期建造或更早时期遗留的、已被遗忘的排水或通风系统的残骸。

身后的追捕声被厚重的岩层隔绝,变得模糊而遥远,但并未消失。他们一定会发现这个洞口。她必须往前,尽快找到另一个出口。

甬道蜿蜒曲折,岔路极多,如同地下蚁穴的肠道。有些岔路被坍塌的土石彻底堵死,有些则延伸向更深沉的黑暗。江眠不敢轻易选择,只能凭直觉和对空气流动的细微感知(“静默之灯”的冷焰在某些岔口会轻微摇曳),在迷宫中艰难跋涉。躯壳的破损处不断被积水浸泡、被岩壁刮蹭,传来持续不断的、令人几欲崩溃的钝痛和虚弱感。意识也开始变得恍惚,饥饿、疲惫、精神的高度紧张和创伤后知后觉的冲击,如同潮水般一浪浪袭来。

她靠着冰冷的岩壁喘息,苍白灯光映照出岩壁上一些模糊的刻痕。不是守夜人规整的符文,而是更古老、更凌乱的线条,像是某种原始拙朴的图画或记号。她辨认出扭曲的、似乎代表太阳或火焰的圆圈,代表人的简笔画,还有更多无法理解的符号。其中一幅,画着许多小人围着一棵枝杈繁多、形态怪异的树(或是别的什么),小人的姿态扭曲,仿佛在舞蹈,又仿佛在挣扎。

“歧路……花园?”她喃喃自语,想起指挥官笔记上的词。这里,难道也属于那个“旧伤层”的辐射范围?还是说,铁砧营地下方,本就建立在某个更古老、更不祥的遗迹之上?

继续前行。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感觉躯壳快要彻底散架,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时,前方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不是水声,而是某种极轻微的、类似金属片在风中震颤的“嗡嗡”声,间或夹杂着模糊的、仿佛许多人压低了嗓子在同时吟诵什么的声音,音调诡异,不成曲调,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韵律感。

还有光亮。不是她手中苍白的冷焰,也不是营地金红的“长明焰”,而是一种幽暗的、仿佛从深处渗出来的淡蓝色微光,与那块晶体碎片的颜色相似,但更加弥散。

江眠熄灭“静默之灯”,将自己完全融入阴影,小心翼翼地向前摸去。甬道在这里变得开阔了一些,尽头是一个天然的岩腔开口。她躲在一块突出的岩石后,向岩腔内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她屏住了呼吸。

岩腔不大,约莫寻常屋舍大小。中央的地面上,用暗蓝色(正是那种微光的来源)的粉末,绘制着一个复杂的、直径约一丈的圆形图案。图案的线条扭曲盘绕,构成了层层嵌套的几何图形和无法辨识的符文,中心则是一个抽象的、多岔路的迷宫图样,与“花园”的意象隐隐吻合。

图案周围,跪坐着七个人影。

他们穿着破烂的、非制式的粗布或皮革衣物,身体多有残缺或异化,显然是未被营地收编的“流浪遗民”。但他们的姿态却异常整齐划一,低垂着头,双手以古怪的姿势交叠在胸前,嘴唇无声开合,仿佛在默诵着什么。他们的身体微微摇晃,与那空气中弥漫的、金属片震颤般的“嗡嗡”声保持着诡异的同步。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们每个人裸露的皮肤上(脸上、手臂上),都用同样的暗蓝色颜料,绘制着与地面图案部分相似的小型符文。那些符文似乎有生命一般,随着他们的呼吸和摇晃,闪烁着极其微弱的蓝光。

而在图案正前方,一个背对着江眠、身形佝偻、披着厚厚破烂斗篷的人,正手持一根不知是骨头还是某种黑色木材制成的短杖,轻轻点触着图案的某个节点。随着他的点触,地面的暗蓝图案光芒会微微增强,那些跪坐者的吟诵声(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也会随之提高一个微弱的音阶,整体的“嗡嗡”声变得更加清晰、更具压迫感。

这是什么?某种流浪遗民自发形成的、对抗“蚀影”或寻求庇护的原始仪式?还是……与“旧伤层”、“歧路花园”直接相关的、更加隐秘和危险的活动?

江眠注意到,那个主持仪式的佝偻身影,斗篷下似乎露出了一截非人的肢体——粗糙、多节,仿佛老树根,又像是某种甲壳类生物的附肢。

就在她凝神观察的瞬间,腰间那枚暗蓝晶体碎片,突然毫无征兆地变得灼热起来!不是之前那种单纯的冰凉,而是一种仿佛要烧穿躯壳的、带着强烈精神穿刺感的炽热!

“呃!”江眠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了一下,撞到了身后的岩壁,发出一声轻响。

岩腔内,所有的声音和动作瞬间停止了。

那七个跪坐的遗民猛地抬起头!他们的眼睛——根本不是正常遗民可能有的晶体眼或任何类似器官,而是一片空洞的黑暗,只有瞳孔的位置,闪烁着两点与地面图案同源的、幽暗的蓝光!

而那个主持仪式的佝偻身影,也缓缓转过身来。

斗篷的兜帽下,并非人脸,也非任何已知遗民或深渊生物的面容。那是一张如同揉皱后又随意拼凑起来的树皮般的脸,沟壑纵横,没有明确的五官,只有几个深浅不一的凹陷和凸起。但在本该是嘴巴的位置,一条歪斜的裂缝张开,露出里面不是舌头,而是一小簇不断蠕动的、暗蓝色的、仿佛微小菌丝或光流的东西。

“一个……迷途的……火苗……”一个干涩、沙哑、仿佛无数碎屑摩擦的声音,直接在那裂缝中“响”起,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江眠的意识中震荡,“携带了……‘花园’的……碎片……却点亮了……错误的……灯……”

那七双闪烁着蓝光的空洞“眼睛”,齐齐锁定了江眠藏身的位置。没有杀意,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或者一个……闯入特定程序的错误变量。

江眠浑身冰冷,血液(如果还有的话)几乎凝固。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刚从守夜人的实验场逃出,又撞进了一个更加诡异莫测、可能与“旧伤”根源直接相关的局中。

跑!必须立刻跑!

她毫不犹豫,再次点亮“静默之灯”,苍白的冷焰瞬间爆发,不是照明,而是被她全力催动向岩腔方向,意图制造混乱和干扰!同时,她转身就向来的甬道另一条岔路狂奔!

“错误的火……需要……修剪……”那树皮脸的声音再次直接在她脑中响起,毫无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身后,没有脚步声追赶。但江眠感觉到,岩腔内那暗蓝色的光芒骤然变得明亮,那“嗡嗡”的震颤声频率陡然提高,变得尖锐刺耳,仿佛无数细针扎进她的脑海!同时,一股无形的、粘稠的力场弥漫开来,让她奔跑的步伐如同陷入泥沼,变得沉重无比。

更可怕的是,她手中“静默之灯”的苍白火焰,在这暗蓝力场和尖锐“嗡鸣”的干扰下,竟然开始剧烈地摇曳、明灭不定,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这盏灯对守夜人的“长明焰”能量有干扰排斥之效,但对这种源于“旧伤层”或类似存在的暗蓝力量,似乎反而被克制?!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上江眠的心脏。前有未知绝路,后有诡异追兵(或许根本不算“兵”),手中依仗的灯火将熄……

就在这时,前方黑暗的甬道深处,突然亮起了一点稳定的、柔和的橘黄色光芒。

不是苍白的冷焰,不是金红的营火,也不是幽暗的蓝光,而是类似……旧时代烛火般的、温暖甚至有些脆弱的橘黄光芒。

一个身影,提着一盏样式古旧、仿佛青铜打造的油灯,从黑暗中缓缓走出。

灯光照亮了来者的面容——一个年轻男子,看起来二十出头,面容清秀甚至有些苍白,黑发略显凌乱,穿着一身在这个深渊世界显得极其格格不入的、洗得发白的旧式亚麻布衣和长裤,脚上是磨损严重的布鞋。他的眼睛很亮,眼神清澈,却带着一种与周遭环境极端不符的平静,甚至有些……恍惚。

他看起来太干净,太“正常”了,正常得像是从某个被遗忘的、未被深渊侵蚀的旧日时光里直接走出来的幻影,误入了这个绝望疯狂之地。

他走到江眠前方几丈处停下,目光扫过江眠狼狈的模样、手中明灭不定的苍白提灯,又望向她身后那弥漫而来的暗蓝力场和隐约的诡异“嗡鸣”,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好奇与担忧的表情。

“你需要帮助吗?”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旧时代某种地域的口音尾调,“后面的‘傩祭’好像不太欢迎你。跟我来,这边暂时安全。”

傩祭?他称那诡异仪式为“傩祭”?江眠心中一震。旧时代确实有“傩”这种驱邪逐疫的仪式,但与眼前这弥漫着不祥蓝光、由非人存在主持、参与者眼神空洞的景象,实在难以划上等号。

他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那盏橘黄油灯又是什么?又一个陷阱?还是……

身后暗蓝力场的压迫感越来越强,“静默之灯”的火焰已经缩小到只剩豆大一点。江眠没有选择。

她紧握灯柄,警惕地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正常人”,哑声问:“你是谁?要去哪里?”

年轻男子笑了笑,笑容有些苍白无力:“叫我‘阿禾’吧。我是个……捡东西的。至于去哪里,”他侧身示意了一下身后黑暗的甬道,“前面有个暂时的‘安全屋’,是以前‘赶尸人’歇脚留下的驿站,虽然破旧,但还有些老规矩保护着,那些‘傩祭’的东西一般不靠近。你要不要来避一避?”

赶尸人?驿站?老规矩?江眠越发觉得荒诞。深渊之中,铁砧营地的秩序与实验已是冰冷残酷,这地下迷宫深处,竟还藏着这些仿佛从古老民俗志怪故事里直接移植过来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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