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菌径诡灯(1/2)

“菌光引路莫轻信,路尽非是桃花林,林中有影声切切,切莫回头问姓名。”

——沉渣带入口处,刻于某块翻转的颅骨内侧

“静默之灯”的苍白冷焰,在绝对黑暗的通道中,如同一只缓缓眨动的、没有温度的眼睛。光线只能照亮前方几步,将江眠那具粗糙的灰白色躯壳和脚下崎岖的“地面”从浓墨中剥离出来,而更远处,黑暗依旧厚重得仿佛具有实体,吞噬着一切声音与回响。

通道向下倾斜,坡度逐渐变陡。脚下的“地面”不再是“旧书馆”那种相对平整的基底或腐朽典籍,而变成了混杂着坚硬碎块、粘稠胶质和某种弹性菌毯的复杂结构。踩上去,有时是“咔嚓”的碎裂声(不知是什么的骨骼或矿物),有时是“噗叽”的粘腻声,有时则是一种轻微的、仿佛踩在活物上的反弹感。

空气中弥漫的气味也更加复杂刺鼻。除了永恒的衰败与尘埃气息,还加入了浓郁的土腥味、某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发酵气味、以及一丝隐隐约约的、类似硫磺的灼热感。温度似乎在缓慢升高,从遗落层的冰冷,变得有些闷热潮湿。

编纪者所说的“发光菌类”很快出现了。

它们并非生长在墙壁上,而是漂浮在通道的空气中。是一种极其微小的、孢子般的发光微粒,散发出幽蓝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微弱光芒。这些微粒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像被无形气流引导着,汇聚成一条条蜿蜒的、断续的光带,如同黑暗河流中发光的浮游生物群,为这条向下的通道标记出模糊的路径。

菌光很美,却给人一种不祥的静谧感。它们的光亮并不驱散黑暗,反而让黑暗显得更加深邃不可测。灯光照上去,那些幽蓝微粒会微微避开,仿佛有生命般不愿与苍白色的冷焰接触。

江眠提着灯,沿着菌光标记的路径,小心翼翼地向下行走。编纪者的警告在脑中回响:“不要相信任何看起来‘太有秩序’或‘太友善’的东西。” 这些菌光路径,算是一种“秩序”吗?它们是天然形成,还是某种存在布置的“路标”?

通道似乎没有尽头,只有不断向下、向下。周围的黑暗逐渐有了“质感”,不再是纯粹的虚无,而是能隐约感觉到庞大、沉默的轮廓在两侧缓缓后退——那可能是更巨大的“废料”堆积,也可能是某种沉睡的、难以名状的结构。偶尔,远处会传来极其微弱的、难以分辨来源的摩擦声或滴水声,更添诡秘。

走了许久,坡度开始减缓。前方的菌光路径变得密集了一些,幽蓝的光带交织,照亮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地下洞窟,但洞窟的“墙壁”和“穹顶”显然是由无数种不同材质、不同时代的“废料”经过漫长岁月挤压、粘合、半融化后形成的,呈现出一种扭曲、混乱、却又奇异地凝结在一起的壮观与恐怖。巨大的金属梁柱刺穿风化的骨骼结构,凝固的熔岩流包裹着腐朽的木料和织物的残片,闪烁着微光的矿物脉络如同血管般在乱七八糟的沉积层中蜿蜒……

而在洞窟底部相对平整的地面上,景象更加“生动”。

这里有了光——不是菌类幽光,也不是江眠手中的提灯光芒,而是来自一些简陋的、由各种碎片拼凑而成的“灯盏”。灯盏里燃烧的大多是一种黏稠的、暗红色的、缓慢蠕动着的胶状物,散发出热量和一种带着腥甜味的红光。借着这些红光,可以看到地面上分布着一些低矮的、蜂巢般的结构——那是由破碎陶片、金属板、骨骼、甚至凝固的泡沫状物质粗糙搭建而成的“窝棚”或“洞穴入口”。

这就是“沉渣带”?遗民们的“聚落”?

与“遗落层”废墟中那些麻木、散乱的遗民不同,这里的“居民”似乎更加……有组织。虽然依旧怪诞——江眠看到窝棚间活动着形色各异的遗民,有的在修补窝棚,有的围在较大的暗红灯盏旁,似乎在用简陋的工具处理着某种灰白色的、块茎状的东西(食物?),还有的则在某些特定的、刻画着复杂符号的地面区域,进行着缓慢而诡异的肢体舞动或静默仪式。

但他们的行动带着一种目的性,彼此之间也有简单的交流——通过手势、含混的音节、甚至直接的精神波动片段。虽然整体氛围依然压抑、贫困、充满挣扎求生的痕迹,但比起“遗落层”的绝对死寂与麻木,这里竟有了几分“社群”的雏形。

江眠的出现,立刻引起了注意。

几道目光从窝棚的阴影里、从处理“块茎”的遗民中投来。这些目光不再仅仅是麻木或警惕,而是掺杂了好奇、评估、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一个遗民朝她走了过来。

这个遗民看起来比大多数都要“体面”一些。他(或她?性别特征已模糊)的躯壳由暗色的、类似烧焦陶土的物质构成,表面相对光滑,肢体完整,甚至还用某种纤维状的东西在腰间和肩膀上做了简单的“装饰”。他的脸上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三个凹陷的孔洞和一道裂缝般的“嘴”,但孔洞中闪烁着稳定的、淡黄色的微光。

“新来的?”他的声音直接从躯壳内部振动发出,低沉而带着一种粗糙的共鸣感,比编纪者的清晰话语要生硬,但比大多数遗民的呓语好懂,“从‘上面’掉下来的?还是从‘东边废墟’跑过来的?”

“上面。”江眠简短回答,模仿着对方生硬的语调,同时警惕地感知着周围。她能感觉到,至少有七八个遗民在缓缓围拢过来,保持着一段距离,但形成了松散的包围。

“掉得够深。”焦陶遗民那裂缝般的嘴咧了咧,似乎是个笑容,“能走到这里,还没散架,有点本事。不过……”他的“目光”落在江眠手中的“静默之灯”上,淡黄色的光点微微闪烁,“带着‘静默之灯’……见过‘编纪者’那个老学究了?他倒是个好心肠,不过他的东西,在这里……未必好用。”

“什么意思?”江眠握紧了提灯的柄。

“意思是,‘沉渣带’有‘沉渣带’的规矩。”焦陶遗民指了指那些暗红色的灯盏,“在这里,‘血膏灯’的光才能提供真正的庇护,驱散‘夜啼子’和‘游荡的饥饿’。你那盏‘静默灯’……挡得住‘净化光流’的扫描,却挡不住这里土生土长的‘东西’。而且,它的光……太‘冷’了,在这里,是种挑衅。”

江眠看向那些暗红色的“血膏灯”。的确,这些灯盏散发出的红光带着一种温热、粘稠、甚至有点“生命感”的气息,与“静默之灯”的苍白冷寂截然不同。周围遗民似乎也的确更愿意聚集在“血膏灯”的光照范围内。

“我需要付出什么,才能得到‘庇护’?”江眠直接问。她明白,在这种地方,没有免费的善意。

焦陶遗民似乎对她的直接很满意。“很简单。‘信息’,或者‘劳力’。”他指了指那些处理灰白块茎的遗民,“‘信息’——告诉我们‘上面’最新的动静,尤其是‘净化’的规律,或者任何有用的‘废料’掉落地点。‘劳力’——帮忙采集‘地衣瘤’(指那些块茎),维护灯盏,或者……在‘起风’的时候,担任外围警戒。”

很现实的交易。江眠目前无法提供准确的“上面”信息,而“劳力”……她需要先了解这里的危险程度。

“‘夜啼子’和‘游荡的饥饿’是什么?‘起风’在这里又是什么样?”她问。

“‘夜啼子’……”焦陶遗民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丝本能的忌惮,“是‘沉渣带’深处一些古老‘回响’聚集产生的……怪物。没有固定形态,像一团会发光的、哭嚎的雾,被它缠上,魂火会被慢慢吸干,变成它的一部分。‘血膏灯’的光和热量,能让它们不舒服,不敢靠近。”

“‘游荡的饥饿’更麻烦。是一些彻底失去理智、只剩下吞噬本能的‘遗民’或其他‘废料’变异体。它们会攻击任何有‘活性’的东西,撕碎,吞吃。对付它们,需要武器和结伴行动。”

“‘起风’……就是‘上面’规则紊乱的信息乱流刮到这里。比在‘遗落层’更猛烈,会卷起‘沉渣’,形成致命的‘碎屑风暴’,还能唤醒一些沉睡的、不好的东西。那时候,所有人都得躲进最深的窝棚,用‘血膏膏’封住缝隙,祈祷自己不被刮走或挖出来。”

听起来,这里的生存环境比“遗落层”更加恶劣和主动。

“我想去‘沉眠区’或者‘逆熵教团’的地盘。”江眠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焦陶遗民那淡黄色的光点骤然一凝!周围几个悄悄围拢的遗民也明显骚动了一下,散发出警惕甚至敌意的波动。

“你去那种地方干什么?”焦陶遗民的声音变得生硬,“‘守夜人’排外,而且他们守着的东西……很邪门。‘熵徒’更是一群疯子,整天想着‘逆转秩序’,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那里比‘沉渣带’核心还危险。”

“我有我的理由。”江眠坚持。

焦陶遗民沉默了片刻,裂缝般的嘴蠕动着,似乎在权衡。“……穿过我们的聚落,继续往东,有一条被‘荧光苔’覆盖的狭窄裂隙,那是通往‘沉渣带’更深处的主路之一。沿着它走,你会经过几个其他遗民群体的地盘,有的比我们友善,有的……更糟糕。大概走三天(这里的时间靠‘血膏灯’的燃烧周期估算),你会看到一片巨大的、倒悬的‘黑色石林’,那里就是‘沉眠区’的边缘。‘守夜人’的哨塔应该在石林外围。至于‘逆熵教团’……他们行踪不定,但据说经常在‘沉渣带’的‘热泉区’和‘遗忘回廊’附近活动。”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条路不好走。除了要对付‘夜啼子’和‘饥饿’,还得小心其他聚落的‘猎人’和‘掠夺者’。而且……‘净化’的光流,偶尔也会渗入深层,虽然威力减弱,但被照到一样完蛋。你的‘静默之灯’对付这个倒可能有点用。”

信息很有用,但江眠知道,对方不可能白白提供。

“作为交换,我可以帮你们做一件事。”她说,“在我离开之前。”

焦陶遗民似乎就在等她这句话。“聚落东边,靠近‘荧光苔裂隙’的地方,有一片‘地衣瘤’生长区,最近被一窝新迁徙来的‘碎岩甲虫’占据了。那些虫子虽然不吃‘地衣瘤’,但它们分泌的酸液会污染植株,而且惊扰它们会引来更麻烦的东西。我们需要有人去清理掉那窝甲虫,或者至少把它们驱赶走。这个任务,本来需要几个人一起去,风险不小。如果你能单独解决……就算支付了路费和信息费,如何?”

清理或驱赶一窝听起来就不好惹的虫子?江眠掂量了一下。这显然是个危险的测试,既能检验她的能力,也能让她消耗力量,甚至可能受伤,降低她对聚落的潜在威胁。

但她需要情报,也需要熟悉“沉渣带”的环境和危险。这个任务,虽然危险,却也是个机会。

“……好。”她答应下来。

焦陶遗民似乎松了口气,淡黄色光点缓和了一些。“我叫‘陶骨’。我会带你去那片区域边缘,告诉你甲虫的习性和弱点。清理完成后,回到这里,我会给你一份更详细的地图和注意事项。”他挥了挥手,围拢的遗民们缓缓散去,但警惕的目光并未完全消失。

陶骨带着江眠穿过这个简陋的聚落。江眠注意到,窝棚的大小和“装修”程度各有不同,似乎暗示着地位差异。一些较大的窝棚门口,挂着用细小骨骼或发光矿物串成的“装饰”,里面透出的“血膏灯”光也更亮。一些遗民看到陶骨,会微微点头致意,显然他在这个聚落里有一定地位。

他们很快来到聚落边缘。这里的光线暗淡了许多,“血膏灯”变得稀疏。前方,是一堵由巨大、嶙峋的黑色岩石和凝固的金属熔渣混合构成的“墙壁”,“墙壁”底部,靠近地面处,有一道狭窄的、高约两米、宽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裂缝。裂缝内壁,覆盖着厚厚一层闪烁着柔和绿光的苔藓——这就是“荧光苔”。

而在裂缝入口前方大约十几米的一片相对平坦的凹地里,可以看到一片灰白色的、如同放大版真菌般的低矮植株,那就是“地衣瘤”。但此刻,许多植株表面覆盖着一层暗黄色的、半透明的粘稠物质(甲虫酸液),显得萎靡不振。凹地的岩石缝隙和地面上,可以看到一些拳头大小、甲壳黝黑发亮、长着多对节肢和一对锋利口器的甲虫在缓慢爬行,数量不少,大约有二三十只。

“那就是‘碎岩甲虫’。”陶骨低声说,“它们的外壳很硬,普通敲打很难伤到。弱点在腹部第三节的关节连接处,那里甲壳较薄。它们怕持续的强光和高温,‘血膏灯’的火焰集中灼烧有效,但要注意,它们被激怒时会喷射酸液,腐蚀性很强,对你的躯壳伤害很大。另外,不要弄出太大动静,甲虫的振动感知很敏锐,而且它们的巢穴可能在岩石深处,惊动了更多就麻烦了。”

他递给江眠一根前端被烧灼成尖锐碳化状的金属长矛,矛身粗糙,但看起来还算结实。“用这个。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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