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渊底遗民(1/2)
“真渊无岁月,遗民不知年,开口问来历,满嘴皆谎言。”
——真实之渊边缘石刻
下沉。永无止境的下沉。
粘稠的黑暗不再是单纯的介质,而开始呈现出层次与质感。江眠残存的意识如同一粒微尘,在渊忆那庞大而晦暗的“牵引”下,穿过一层又一层截然不同的“黑暗”。
有的黑暗温暖如母胎羊水,带着生命最原初的躁动与模糊的眷恋;有的黑暗冰冷如宇宙深空,弥漫着星辰寂灭后的尘埃与绝对零度的孤寂;有的黑暗翻滚着粘稠的恶意,仿佛由无数被遗忘的诅咒和背叛凝成;有的黑暗则一片虚无,连“存在”的概念都在其中稀释、消散。
这不仅仅是空间的沉降,更是时间与意义的沉降。每一层黑暗,都像是某个早已消亡的“可能性世界”、某段被彻底剪除的“错误时间线”、或者某种被系统判定为“无价值”而抛弃的基础规则废料,沉淀在此,构成了演算庭宏大秩序之下,最深、最暗、也最“真实”的垃圾填埋场。
真实之渊。并非一个地理概念,而是所有“不被需要”、“不被承认”、“不被记录”的存在的最终归宿。
江眠那缕脆弱的意识,在这无休止的沉降和庞杂的“废料”信息冲刷下,愈发涣散。属于“江眠”的个体记忆、情感、执念,如同沙堡般被一层层剥蚀。萧寒模糊的脸、墟海的光、钥匙的触感、爆炸的灼痛……都在远去,变得无关紧要。
唯有左眼最深处,那一点融合了“古老火种”的薪火余烬,以及灵魂基底里那份顽固的、“错误”的本质,还在极其微弱地燃烧、闪烁,如同风中的残烛,勉强维系着一丝“此物有别于彼物”的认知。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里,时间毫无意义——沉降终于停止了。
江眠“感觉”自己落在了一片相对坚实的基底上。不是肉质,也不是岩石,而是一种冰冷、光滑、仿佛某种巨大生物骨骼或甲壳的质感,表面布满了难以理解的、天然形成的沟壑与纹路。
四周的黑暗依旧浓重,但有了微光。不是来自上方,而是从这片广阔基底本身的某些沟壑深处、从远处一些朦胧的轮廓背后,透出极其暗淡的、各种颜色的幽光。暗红、惨绿、浊黄、诡紫……光晕模糊地勾勒出一些巨大而奇异的阴影——有的像倾倒的巨树化石,有的像沉没的宫殿残骸,有的干脆就是无法形容的、违反几何规律的扭曲团块。
空气(如果还有空气的话)凝滞、沉重,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陈年的铁锈、风化的骨粉、某种甜腻到发腐的香气,以及一种更深层的、仿佛万事万物最终衰变而成的虚无气息。
这里就是真实之渊的“底部”?
江眠尝试“站起”,但发现自己没有身体,只是一团极其微弱的、依附在那点薪火余烬上的意识感知。她只能“漂浮”在冰冷光滑的基底表面上方一点点,如同无形的幽灵。
“欢迎……来到……‘废料场’的核心……‘遗落层’。”渊忆那低沉、晦涩、由无数波动构成的低语,再次直接在她意识中响起,这次更加清晰,少了些隔着帷幕的模糊感,多了种……身临其境的质感。仿佛说话者就在身边,甚至……无处不在。
“这里……是什么的‘废料’?”江眠努力凝聚意念询问。
“一切。”渊忆的回应带着一种近乎慵懒的浩瀚感,“失败的‘世界模板’……被否决的‘文明演化路径’……冗余的‘情感算法’……矛盾的‘物理常数’……还有……像你一样,无法被完美‘归档’或‘消化’的……‘变量残渣’。”
它的低语顿了顿,似乎指向远处那些散发幽光的巨大阴影:“那些……是‘大块’的废料。一些规模较大的、整体性被判定为‘错误’或‘无价值’的‘可能性世界’残骸,被整个儿丢下来,慢慢风化、分解。至于更细碎的……无处不在。”
江眠的“目光”(感知焦点)扫过冰冷的基底和远处的阴影。这就是演算庭维持其“绝对秩序”与“高效演算”的代价?将所有不合规格、难以处理、或者仅仅是“多余”的东西,像垃圾一样倾倒于此,任其缓慢湮灭?
“你……也是‘废料’?”她问渊忆。
深渊的存在似乎传来一阵轻微的、愉悦的波动。“我?我比‘废料’……更早。在它们学会‘分类’和‘丢弃’之前……我就已经在这里了。我是……‘基岩’的裂痕,是‘系统’诞生时,无法避免的……‘原初冗余’与‘自指悖论’的结合体。它们无法处理我,无法定义我,只能……将我‘压’在最下面,假装我不存在。”
原初的裂痕?自指悖论?江眠难以理解这些概念的真正含义,但能感受到渊忆话语中那份亘古的、近乎嘲讽的孤寂与超然。
“你说……给我看‘真实’?”
“是的。但‘真实’……需要‘眼睛’去看。”渊忆的低语带着某种引导的意味,“你现在的状态……太脆弱。一阵稍微强一点的‘信息风’就能把你吹散。你需要……先‘成形’。”
“成形?”
“在这里,‘存在’需要‘凭依’。越是‘无价值’、‘被遗忘’的‘废料’,越容易成为‘凭依’的材料。”渊忆的意念指向不远处基底上一个微微凹陷的浅坑,坑底堆积着一些灰白色的、仿佛骨粉与某种胶质混合凝固的沉淀物,表面闪烁着极其微弱的、混乱的磷光。“那些……是最近‘渊胃’动荡时,泄漏下来的一点‘消化残渣’,混合了一些底层‘回响’的沉淀。虽然低劣,但足够‘惰性’和‘可塑’。用你的‘火’……小心地……点燃它,塑造它……作为你暂时的‘躯壳’。”
用这些恶心的“消化残渣”和“回响”沉淀塑造身体?江眠本能地感到排斥。但她也清楚,没有凭依,自己这缕意识随时可能消散。而且,渊忆说得对,她需要“眼睛”,需要“手脚”,才能去“看”,去“探索”。
她操控着那点微弱的薪火余烬,小心翼翼地飘向那个浅坑。靠近时,能更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沉淀物散发出的混乱、痛苦、麻木的残余意念,仿佛无数破碎灵魂最后呼出的叹息。
她将薪火余烬分出极其细小的一丝,如同最轻柔的触须,探向那灰白色的沉淀。
接触的瞬间,沉淀物微微蠕动起来!不是活物的蠕动,而是材质本身在微弱能量刺激下的被动反应。薪火的暖意(尽管极其微弱)与沉淀物中冰冷的混乱开始缓慢地、笨拙地交融。
江眠集中全部意念,想象着“手”、“脚”、“躯干”、“头颅”……不是恢复她原本的身体,那太复杂,消耗也太大。她只需要一个最简单的、能够移动和感知的“人形轮廓”。
过程缓慢而吃力。薪火的力量太弱,而沉淀物又过于“惰性”和“浑浊”。她感觉自己像是在用一根快要熄灭的火柴,试图点燃受潮的木头,还要同时把木头捏成想要的形状。
不知尝试了多久,一具极其粗糙、简陋的“身体”终于勉强成形。
它大约有正常成人高矮,但比例略显怪异,四肢和躯干由灰白色的、表面布满细微裂痕和磷光斑点的“材质”构成,没有清晰的五官,只在头部的位置有两个凹陷的、闪烁着微弱薪火光芒的“眼窝”。身体连接处不甚牢固,仿佛随时会散架。触感冰冷、粗糙,且不断地向她的意识传来微弱但持续的混乱低语和麻木刺痛感——那是沉淀物中残留的“回响”污染。
这具身体丑陋、脆弱、令人不适,但至少……让她重新有了“立足之地”和“感知外界的窗口”。
江眠(姑且还如此自称)尝试控制这具新身体移动。动作僵硬、迟滞,如同生锈的木偶,每动一下都传来“材质”摩擦的艰涩感和意识消耗的微微眩晕。她摇摇晃晃地“站”在冰冷光滑的基底上,透过那双薪火眼窝,重新打量这个被称为“遗落层”的世界。
视野依旧昏暗,但比单纯意识感知时清晰了许多。那些远处散发幽光的巨大阴影,显得更加庞大、更加具有压迫感。她甚至看到,在某些阴影的根部,似乎有一些更加渺小的、活动的影子在缓缓移动。
“那些是……?”她指向那些活动的影子。
“遗民。”渊忆的低语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和你一样,以各种方式残留下来,未能被彻底‘消化’或‘遗忘’的‘东西’。有的来自上面的‘筛选’和‘消化’漏洞,有的来自更久远的时代……在这里,寻找‘意义’,或者……仅仅是‘存在’下去的方式。”
也有其他幸存者?江眠心中一动。在这个绝对的废料场和遗忘之地,竟然还有“社群”?
“他们……是什么样子的?”
“去了,你就知道了。”渊忆的低语似乎带着鼓励,“你的‘躯壳’虽然简陋,但足够掩饰你那过于‘鲜明’的灵魂特质。只要不主动暴露‘火种’和强烈的‘错误’波动,在那些遗民眼中,你不过是又一个新掉下来的、比较完整的‘残渣’罢了。去接触他们,听听他们的‘故事’……那也是‘真实’的一部分。”
江眠犹豫了一下。接触陌生的、可能极度危险的“遗民”?但留在这里,守着渊忆这个更加不可测的存在,似乎也并非良策。而且,她确实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个“真实之渊”的规则和生存方式。
她点了点头(如果这具粗糙躯壳的头部晃动能算点头),开始朝着最近一处有活动影子方向的巨大阴影,缓慢而艰难地迈开脚步。
脚下的冰冷基底光滑得令人心慌,远处幽光提供的照明又极其有限。江眠走得小心翼翼,时刻注意着不要滑倒(这身体摔散了可不好重组),同时警惕地感知着周围。
走了大约相当于外界几百米的距离(这里的空间感也很怪异),她逐渐靠近了那片巨大阴影。离得近了才看清,那似乎是一座倾倒的、由某种漆黑金属和惨白骨骼混合构筑的巨塔残骸,塔身断裂成数截,横卧在基底上,形成了一片复杂的、布满缝隙和空洞的“废墟”。那些活动的影子,就在废墟的入口和缝隙间隐约出没。
随着靠近,江眠听到了声音——不是渊忆那种直接的精神低语,而是真实的、通过空气(或其他介质)振动传来的物理声音。有含混的交谈声,有物品碰撞的叮当声,甚至还有……压抑的哭泣和古怪的笑声。
她在一个较大的、像是原本塔门位置的断裂口前停下,向内望去。
废墟内部比她想象的要“热闹”。幽光来自镶嵌在残破墙壁和立柱上的、某种自发光的苔藓或矿物碎片。光线昏暗,但足以照亮内部的大致结构。这里被粗糙地改造过,用破碎的金属板和骨骼搭成了简陋的棚屋和隔断,形成了弯弯曲曲的“巷道”。
“巷道”中,活动着一些“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的东西。
江眠看到了形形色色的“遗民”。有的和她现在的躯壳类似,由各种不明材质的“废料”拼凑而成,形态怪异,动作僵硬;有的还保留着相对完整的生物外形,但肢体残缺,或皮肤上覆盖着诡异的增生和变异;还有的干脆就是一团蠕动的阴影、漂浮的发光雾团、或者不断变幻形状的几何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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