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九尸迎傩(1/2)

“傩面九张脸,七假两不全,真脸藏尸腹,迎得大傩归,阴阳两界乱。”

——湘西《残傩古卷·序》

黑暗在坠落中有了质感——粘稠、冰冷,带着陈年香灰与尸蜡混合的气味。江眠感到自己正穿过一层又一层无形的膜,每穿过一层,耳边那嘈杂的诡异低语就清晰一分,灌入意识的不再是规整的数据流,而是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声音、冰凉的触感,以及最原始的情绪碎片:恐惧、绝望、癫狂的虔诚、扭曲的喜悦。

这不再是纯粹的数据空间。这里的一切,虽然本质可能仍是演算之庭模拟或封存的“信息”,但其呈现方式,却强行模拟着“真实”的感官体验,甚至更加强烈、更加错乱,仿佛将人类面对未知恐怖时的所有生理与心理反应,放大到了极致。

“砰!”

不是声音,是感觉。江眠的“身体”重重砸在某种坚硬、粗糙、微微湿润的平面上。剧烈的震荡让她残破的数据体几乎散开,左眼的薪火缩成针尖大小,勉强维系着一线清明。

她趴在原地,剧烈地“喘息”——尽管没有空气,但意识深处模拟出的窒息感无比真实。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打量着四周。

她落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平原上。地面是黑色的、颗粒粗糙的“土壤”,仔细看,那些颗粒似乎是无数细微的、凝固的黑色符号,微微蠕动。天空是一片沉滞的、毫无星月的墨黑,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压得人喘不过气。远处的地平线隐约有暗红色的微光,像是永不愈合的伤口渗出的血。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黑暗平原上林立的“东西”。

那不是墓碑,也不是数据方碑,而是一尊尊“塑像”。它们材质各异:有斑驳的石雕、开裂的泥塑、朽烂的木偶、生锈的铁像,甚至还有由风干的植物和不明兽骨拼凑而成的诡异造物。塑像的形态更是千奇百怪,绝大多数是人类,但姿态扭曲,面容要么模糊不清,要么被极度夸张地雕刻出痛苦、狂笑、惊惧、痴愚等表情。有些塑像明显带着特定地域或文化的特征:戴着狰狞木雕面具的舞者(傩戏),额贴黄符、双臂前伸的僵立人形(赶尸),身披诡异图纹、做出施法手势的巫觋,还有穿着各个时代服饰、做出各种匪夷所思动作的平民男女。

它们密密麻麻,延伸到视野尽头,在这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构成一片无声嘶嚎的森林。

每一尊塑像身上,都缠绕着或浓或淡的、灰黑色的“气息”。那气息像是凝固的怨念、集体的恐惧、或者某种扭曲的信仰之力,静静附着在塑像表面,缓慢地流动、变化,偶尔会突然剧烈翻腾一下,塑像的表情似乎也随之发生微不可察的改变。

民俗异常数据库。这里封存的,不是事件记录的文字或数据,而是被演算之庭“固化”下来的、那些异常民俗事件中,凝聚了最多“异常信息”或“认知污染”的核心意象,或者说……“标本”。

江眠挣扎着站起,她的“身体”在这里显得更加虚幻,像一道随时会熄灭的残影。手中紧握着那柄从守门人胸口拔出的青铜钥匙。钥匙此刻已经不再发光,冰冷沉重,柄部的古老纹路在黑暗中隐隐流动着暗红的光泽,像干涸的血。她能感觉到钥匙与自己左眼薪火核心那枚淡金符文碎片之间,存在着某种微弱的、断续的共鸣,如同心跳。

“需要……更多……”一个嘶哑、苍老、仿佛两块朽木摩擦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

江眠猛地转身,薪火瞬间腾起,照亮了身后一小片区域。

那里,立着一尊比其他塑像稍微“鲜活”一点的东西。它看起来像是一个极度干瘪的老者,皮肤紧贴着骨骼,呈现出树皮般的质感,眼窝深陷,里面没有眼球,只有两簇幽幽的、绿豆大小的暗红色火苗。它披着一件破烂不堪、分辨不出年代和样式的长袍,静静地“看”着江眠,或者说,看着她手中的青铜钥匙。

它并非实体,而是一道较为凝实、但也明显带着“标本”属性的残影。江眠从它身上感受到了与这片空间同源、但更加“集中”的晦涩气息。

“你……是什么?”江眠警惕地问,薪火的暖白光芒与对方眼中的暗红火苗对峙。

“看守者……之一。也是……囚徒。”老者的残影声音断续,带着浓重的疲惫,“这里……是‘标本室’。外面那些……是死的。我……还算……能说几句话的。”

“那个‘门’,把我送到了这里。”江眠晃了晃手中的钥匙,“这钥匙,有什么用?怎么找到‘漏洞’?”

“‘漏洞’……”老者眼中的火苗跳动了一下,似乎在咀嚼这个词,“你身上……有‘它们’讨厌的味道……也有……‘古老错误’的味道……有趣。”

它缓缓抬起干枯得如同树枝的手指,指向江眠左眼:“你带着……‘种子’。不完整,但……是种子。钥匙……是‘引子’,也是‘路标’。这里……很大。‘漏洞’……不在一处。它在……运转中。”

老者的解释晦涩难懂,但江眠强迫自己理解。“运转中?意思是,‘漏洞’不是某个固定的地点或物品,而是这个数据库运行机制本身的问题?”

“接近……”老者似乎点了点头,“演算庭……收集我们,研究我们,定义我们,尝试……‘无害化处理’我们。但有些‘错误’……太深,太旧,太……‘不合逻辑’。它们处理不掉,只能……关在这里。时间久了……关押‘错误’的地方……自己也会……变成‘错误’。”

江眠心头一凛。她想起守门人的“尸变”。难道这个“民俗异常数据库”,本身就在漫长岁月中,因为关押了太多无法被消化的“异常信息”,而逐渐发生了某种整体性的、系统性的畸变?这畸变,或许就是影子“零”所说的“漏洞”的一部分?

“怎么利用它?”江眠追问。

“找到……‘节点’。”老者指向黑暗平原深处,那暗红色微光传来的方向,“那里……是‘活性区’。标本……会‘活’过来。按照它们被记录时的‘规则’……重新演绎。钥匙……能打开一些‘门’,让你……进入那些‘演绎’的核心。在‘演绎’中……找到不和谐的地方,找到系统‘修复’时留下的……疤痕。那就是……你可以下手的‘缝隙’。”

进入那些异常事件的重新演绎?亲身参与那些光怪陆离、充满未知恐怖的民俗异常事件?江眠感到一阵寒意。这无异于主动跳进刀山火海。

“为什么帮我?”江眠盯着老者眼中的火苗。

“帮你?”老者发出几声干涩的、近乎咳嗽的“笑声”,“我只是……厌倦了。被研究,被定义,被当做‘错误样本’……太久了。我想看看……一个带着不同‘错误’进来的东西,能不能……把这里搅得更乱一点。也许……乱了,我才能……真正‘死’透。”

纯粹的恶意与自毁倾向。江眠毫不意外。在这里,正常才是稀缺品。

“那个方向,有什么?”江眠问。

“最近的‘节点’……是一出‘傩戏’。”老者眼中的火苗闪过一丝异样,“不是给人看的戏。是……‘九尸迎傩’。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山村里,为了平息‘东西’,他们弄出来的……把戏。演算庭觉得有趣……收录得很完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演’一次。最近……又快到时候了。”

九尸迎傩?江眠从未听过这个名目,但光是名字就透着一股不祥。

“你需要什么?”老者忽然问。

江眠一愣。

“你状态……很差。这样进去……瞬间就会被‘规则’同化,变成新的……‘标本’。”老者缓缓道,“你需要……一层‘皮’。”

“‘皮’?”

“伪装。让你看起来……像是属于那里‘规则’的一部分。”老者指向周围无尽的塑像森林,“挑一个。用你的‘火’……稍微‘激活’它,读取它残留的‘身份信息’,覆盖你自己。但小心……‘皮’穿久了,你会渐渐忘了自己是谁,真的变成‘它’。”

夺舍一尊民俗标本?江眠看着那些形态各异的塑像,心头涌起强烈的排斥。但老者说得对,她现在的状态,直接闯入一个高活性异常事件节点,无异于自杀。

她目光扫过那些塑像。最终,落在不远处一尊相对“普通”的塑像上。那是一个年轻女性的泥塑,穿着似是清末民初的粗布衣衫,面容不算清晰,但能看出五官端正,表情是一种麻木的平静,与其他塑像的夸张扭曲不同。她身上缠绕的灰黑气息也相对淡薄。

“为什么选这个?”老者问。

“不起眼。”江眠简单回答。她需要的是伪装和观察,不是引人注目。

“她……”老者似乎回想了一下,“好像是……那场‘九尸迎傩’里,一个被选中的‘祭品’家属?还是旁观者?记不清了。身份不高,牵扯不深,倒是合适。”

江眠走到那尊女性泥塑前。泥塑冰冷粗糙,散发着泥土和陈旧岁月的气息。她深吸一口气(模拟的动作),将左手轻轻按在泥塑的头顶,右手指尖点燃一点微弱的薪火,小心翼翼地探向泥塑。

就在薪火接触泥塑表面灰黑气息的瞬间——

轰!

大量杂乱的信息碎片如同决堤洪水,冲入江眠的意识!

*黑暗的祠堂,跳动的篝火,戴着狰狞木雕面具的舞者踩着诡异的步伐,鼓点沉闷如心跳……

*九个僵直的人影,穿着寿衣,脸上贴着模糊的黄纸,直挺挺地立在祠堂中央……

*一个穿着道袍、骨瘦如柴的老者,用沙哑的声音吟唱着听不懂的咒文,手中摇晃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铜铃……

*围观村民麻木而恐惧的脸,在火光中明灭不定……

*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叫划破夜空……

*无穷无尽的黑暗,以及黑暗中某种庞大、贪婪、缓缓蠕动的东西……

这些碎片中,夹杂着一个年轻女子微弱的情感波动:恐惧、无助、深切的悲伤(为了某个亲人?)、以及最后一丝茫然的顺从。

信息洪流稍歇,江眠感到自己的“数据体”表面,开始覆盖上一层极淡的、与那泥塑同源的灰暗光泽,形态也微微调整,更接近那女子的轮廓。一种陌生的、带有时代和地域限制的认知框架,如同淡淡的薄雾,开始笼罩她的意识边缘。

“记住你是谁。”老者苍老的声音如同警钟,在她意识深处敲响,“‘皮’只是‘皮’。”

江眠稳住心神,薪火在左眼深处稳固燃烧,将那试图渗透的“身份认知”抵挡在核心意识之外。她看了一眼手中紧握的青铜钥匙,钥匙此刻微微发烫,指向暗红微光的方向。

“我该怎么使用钥匙进入‘演绎’核心?”

“靠近节点……当‘演绎’开始时……钥匙会有所感应。用你的‘火’激发它……它会指出‘门’。但记住,‘门’后是既定‘剧本’的世界,你要找到‘剧本’的裂缝,而不是跟着‘剧本’走。”老者说完,身形开始变淡,“祝你好运……或者……祝我们都能解脱。”

话音落下,老者的残影如同烟雾般消散在黑暗中。

江眠独自立于无边的标本森林,握紧钥匙,朝着地平线那抹不祥的暗红微光,迈开了脚步。

脚下的黑色“土壤”踩上去有种虚浮感,仿佛下面不是实地,而是堆积的灰烬。穿行在无数静止的塑像之间,那种被无数道空洞“目光”注视的感觉如芒在背。偶尔,她会与某尊塑像眼中突然亮起的短暂微光(残留意念的回光返照)对上,激起一阵心悸。

随着不断深入,周围的塑像开始发生变化。它们更加密集,形态也愈发诡异,出现了更多非人的元素:多手多脚、兽首人身、全身布满眼睛或嘴巴的怪物形象。空气中开始飘散淡淡的腥味和线香气味。远处那暗红微光,逐渐显露出它的轮廓——那似乎是一片巨大无比的、缓缓蠕动的“肉瘤”,或者是一座由无数暗红色数据流和凝固的民俗意象(破碎的面具、符纸、骨器、扭曲的神像碎片)堆积而成的“山丘”。山丘表面布满了脉动般的脉络,低沉的、仿佛千万人含混呻吟的声音从中隐隐传出。

那里就是“活性区”节点之一,“九尸迎傩”的封存处。

江眠感到手中的青铜钥匙温度明显升高,微微震颤,指向那暗红肉瘤山丘的某个方向。她左眼的薪火也不安地跳动起来,核心处的淡金符文碎片与钥匙的共鸣加强。

她加快脚步,在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中,靠近那座不祥的山丘。

就在她踏入山丘投下的、更加深沉的阴影范围的刹那——

周遭的一切瞬间“活”了过来!

不是塑像复活,而是整个空间被拉入了一段“回放”。黑暗褪去(并非消失,而是成为背景),眼前骤然亮起晃动的火光!耳边炸响起沉闷的鼓点、嘶哑的吟唱、人群压抑的呼吸和啜泣!

江眠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古老村落的祠堂前空地上。时间是黑夜,但祠堂内外点燃了许多火把和油灯,将现场照得影影绰绰。空气中弥漫着香烛、汗味、土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

她身上穿着那套粗布衣衫,触感粗糙真实。手中依然握着青铜钥匙,但钥匙此刻变得半透明,只有她能看见,并且传来清晰的牵引感,指向祠堂大门内。

她迅速打量四周。空地上黑压压站满了村民,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面黄肌瘦,穿着打补丁的旧式衣裤,脸上写满了恐惧、麻木以及一丝病态的期待。没有人注意她,或者说,她此刻的“身份”让她在这里毫不显眼。

祠堂大门敞开着,里面火光更盛。可以看见里面人影晃动,戴着巨大木雕面具的舞者正随着鼓点做着夸张而僵硬的动作。那些面具青面獠牙,怒目圆睁,在火光下投射出扭曲晃动的影子,如同活物。

鼓点越来越急,吟唱声越来越高亢,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律。

江眠顺着钥匙的指引,悄无声息地挤过人群,靠近祠堂大门。她的“身份”似乎赋予了她一定的行动便利,几个挡路的村民下意识地让了让。

她从人群缝隙中,看清了祠堂内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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