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战后余殇,裂痕初显(1/2)
黎阳仓终究是保住了,这座维系着瓦岗军半壁粮草命脉的坚城,如一头浴血的巨兽般仍矗立在黄河之畔。但这份“保住”的背后,是足以让最勇猛的将士都为之扼腕的惨重代价,沉重得像压在每个人心头的巨石。
城头之上,昨日还闪耀着寒光的雉堞被染成了斑驳的暗红,断裂的旌旗斜斜挂在旗杆上,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哀鸣。尸体层层叠叠地铺满了城墙内外,有穿着瓦岗军号服的守军,也有披着兽皮、握着弯刀的突厥兵,他们扭曲的姿态定格了最后一刻的厮杀。粘稠的鲜血汇成细流,顺着城砖的缝隙往下淌,在墙根积成暗红的水洼,踩上去发出“咕叽”的闷响,那是生命流逝后最刺耳的余音。守军原本三千余人的建制,经此一役伤亡过半,倒下的不仅是普通士兵,徐世积麾下最得力的三名校尉也永远倒在了城头——那位善用擂鼓鼓舞士气的张校尉,胸口被突厥人的狼牙棒砸得凹陷;擅长布置防御工事的李校尉,为了堵住缺口,被乱箭射成了刺猬;还有总爱给新兵讲战场故事的王校尉,手里仍紧攥着半截断矛,喉咙上的致命伤口还在缓缓渗血。
流民营地虽未被突厥人直接攻破,却也没能逃过这场浩劫。呼啸的流矢穿透了简陋的帐篷,惊慌失措的流民在奔逃中互相踩踏,短短半个时辰便死伤数十人。有妇人抱着被箭射穿的孩子,坐在残破的席子上无声痛哭,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在布满褶皱的脸上冲刷出两道狰狞的痕迹;几个侥幸存活的青壮,正麻木地用草席裹起亲人的尸体,眼神空洞得像失去了魂魄。
在所有损失里,最让人心碎的莫过于独孤凤的亲卫骑兵。这支由她亲手挑选、训练有素的精锐,昨日随她出城冲阵时,八十余骑如黑云压阵,马蹄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可当夕阳西下,残阳染红天际时,活着回到城内的只有十八骑。他们个个浑身浴血,甲胄被砍得支离破碎,有的断了胳膊,有的瘸了腿,马鞍上还沾着同伴的血迹和碎肉,没有一人能挺直腰杆。而那个从独孤凤入军起就寸步不离的亲卫队长,那个沉默寡言、却总能在她最危险时挡在身前的汉子,为了替她挡住背后射来的冷箭,硬生生用自己的胸膛做了盾牌。箭头穿透他的心脏时,他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只留给独孤凤一个坚定的眼神,便轰然坠马。
整个仓城被一种诡异的氛围笼罩着:胜利的庆幸像微弱的火星,刚要燃起便被沉重的悲伤彻底浇灭。士兵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清理战场,收敛尸体时,时不时能听到压抑的啜泣——那具年轻的尸体,或许昨天还在向同乡炫耀家书;那匹倒在血泊中的战马,或许前几日还温顺地蹭着主人的手心。军医们围着伤员忙得脚不沾地,烙铁烫在伤口上的“滋滋”声、骨头复位时撕心裂肺的惨叫,与远处传来的挖坑埋尸的闷响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烧焦的皮肉味、粮草的糊味,还有雨水即将来临前的潮湿腥气,呛得人胸口发闷。
独孤凤将自己关在临时驻地的军帐里,整整一天一夜,帐帘从未掀开过,也拒绝了任何人的探视。她亲自带着仅剩的十七名亲卫,在仓城西侧的空地安葬了亲卫队长。没有棺椁,只有一块简陋的木牌,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和籍贯。她蹲下身,用手刨了些新土盖在坟上,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和草屑,却浑然不觉。她就那样在坟前伫立着,从正午直到月上中天,月光洒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根绷得快要断裂的弦。脑海里不断闪过那个汉子的身影:第一次随她出征时,他默默将自己的水囊塞给口渴的她;在暴雨中守夜时,他把唯一的蓑衣让给了受伤的士兵;昨日冲阵前,他低声说“将军放心,末将护您周全”。一句承诺,用生命践行,这份沉重的忠诚,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另一边,王临的伤势经军医处理后并无大碍——左肩被突厥人的弯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好在没有伤及筋骨,敷上草药、缠上绷带后,已能勉强活动。他没有片刻休息,一边协助徐世积清点伤亡人数、登记粮草损耗,一边带着几名士兵安抚流民。看到那些失去亲人的流民,他总会想起自己家乡遭乱时的场景,眼眶不由得发酸。闲暇时,他总会下意识地望向独孤凤的军帐,眉头紧锁。他比谁都清楚,亲卫队长的死,不仅让独孤凤陷入悲痛,更让她对自己的态度变得愈发复杂——昨日若不是他献计出城冲阵,或许不会有这么大的伤亡;可若不出城,黎阳仓恐怕早已失守。这份功过交织的纠葛,像一层薄雾,隔在两人之间。
第三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仓城上时,独孤凤终于走出了军帐。她换上了一身素色的劲装,原本束起的长发松了几缕垂在颊边,脸上还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哀伤,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但当她抬起头时,那双往日里便清冷的眼眸,此刻竟比寒冬的冰棱还要锐利,仿佛将所有的悲痛都化作了藏在眼底的锋芒。
她没有回自己的帐中休整,而是径直走向了徐世积的议事厅,主动找到了正在核对文书的徐世积和王临。
“徐将军,王队正。”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仿佛昨日那个沉浸在悲痛中的人不是她,“此次黎阳仓能守住,二位功不可没。尤其是王队正,献火攻疑兵之计,以少量兵力扰敌军心;后又随本将军出城冲阵,于万军之中斩将夺旗,硬生生撕开突厥人的阵型,这份功劳,居功至伟。本将军会亲笔写下奏报,如实禀报魏公,为二位请功。”
徐世积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拱手道:“将军言重了。守土护仓本就是末将的职责,黎阳仓能保,全靠将士们奋勇拼杀,末将不敢独揽功劳。”
王临也连忙躬身行礼,语气谦逊:“卑职不过是尽了分内之事。若不是将军身先士卒,带头冲阵,将士们何来如此士气?若不是徐将军坐镇城头,稳住防线,火攻之计也无从施展。卑职实在不敢居功。”
独孤凤的目光落在王临身上,停留了足足三息,才缓缓开口:“王队正,你肩膀的伤,如何了?”
“谢将军关心,只是皮外伤,军医说再敷几日药便可痊愈,已无大碍。”王临微微侧过身,示意自己的伤势不影响行动。
“嗯。”独孤凤轻轻点了点头,话音陡然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凝重,“此次突厥突袭,绝非寻常。你看他们的攻势——先是悄无声息拔除外围哨探,再以精锐骑兵直击防御薄弱处,后续步兵跟进时,甚至带着专门破坏城墙的撞木。这般规模,这般准备,绝非临时起意。王队正心思缜密,不知对此有何看法?”
她主动询问王临的意见,这在以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往日里,她虽认可王临的能力,却从未如此正式地征求过他的见解,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转变。
王临心中一动,知道独孤凤必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沉吟片刻,组织好语言说道:“将军明鉴,卑职也认为此事疑点重重,绝非偶然。其一,我军在仓城外围五里处布置了三道哨探,每半个时辰换一次岗,突厥人近万大军行军,如何能做到悄无声息解决所有哨探,且没有一人传回消息?其二,黎阳仓西侧城墙因年久失修,有一段防御较弱,此事只有军中核心将领知晓,突厥人为何偏偏盯着此处猛攻?其三,昨日骨咄禄被将军斩杀后,那支射向将军的冷箭——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正好是将军旧力刚尽、新力未生之时,角度更是刁钻,直奔咽喉要害,那绝不是突厥乱兵能射出的箭法,倒像是……蓄谋已久的暗杀!”
他特意加重了“暗杀”二字,目光紧紧盯着独孤凤,观察着她的反应。
果然,独孤凤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刀,周身的气息都骤然沉了下来。她自然不会忘记那惊魂一幕——当时箭头擦着她的耳畔飞过,带起的劲风甚至划破了她的脸颊,若非亲卫队长舍身一挡,此刻她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她沉默了片刻,指尖微微颤抖,缓缓道:“你的意思是……黎阳仓内,仍有内鬼?而且,这内鬼还与突厥人勾结在了一起?”
“勾结未必,但通风报信、提供情报,甚至……借刀杀人,这种可能性极大!”王临语气沉重,一字一句道,“纵观各方势力,宇文阀嫌疑最大!他们一直觊觎黎阳仓这块宝地,前几次派人行刺、纵火,都被我们挫败。此次借突厥之手,可谓一举三得:既能毁掉粮仓,断我瓦岗军的粮草;又能重创我军兵力,削弱魏公的势力;甚至……能趁机除掉将军您这位眼中钉!”
王临的分析一针见血,直指核心。独孤凤的脸色愈发凝重,指尖攥得发白。若是寻常盗匪或小股势力作祟,她倒不惧,可若是宇文阀在背后操纵,事情便棘手了。宇文阀势力盘根错节,渗透之深难以想象,手段更是狠毒至极,连暗杀朝廷命官都敢做,更何况对付她一个督查使!而她自己,竟不知不觉成了对方必欲除之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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