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商於古道,人心似鬼(2/2)

“后生仔,能走就过来!火撑不了一个时辰,头狼没死透,狼群不会真退。”老者开口,声音像破锣敲,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临咬着牙,用横刀撑着地面,勉强站起身。崔雨薇急忙跑过来,搀扶着他的胳膊,她的手还在抖,却努力扶稳王临。两人一步步挪到火堆旁,王临刚坐下,就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崔雨薇看着他满身的伤,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却不敢哭出声——怕再引来狼群。她小心翼翼地帮王临擦掉脸上的血污,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他。王临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勉强笑了笑:“没事,死不了。”

老者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布包是用粗麻布做的,边缘已经磨破了,上面还绣着一个模糊的“藤”字。他打开布包,里面是捣成糊状的草药,绿色的汁液散发着淡淡的苦味,还混着些许泥土的气息。“把这个涂在伤口上,能止血,还能防山里的瘴气——这地方潮气重,伤口烂了比狼咬还致命。前两年有个采药的,就是被狼咬了小口子,没处理好,伤口烂到骨头里,最后疼死在山里。”他说着,把布包递给王临,又转头指挥其他人,“你们几个,去那边崖壁下砍枯藤和松枝,越多越好,火不能灭。夜里山里温度低,没火不仅招狼,还能冻死人。”

众人不敢怠慢,纷纷起身去砍藤条。两个年轻些的士兵力气大,拿起断了的长矛,几下就能砍断一根粗藤;几个妇人也帮忙捡松枝,哪怕手被松针扎破了,也只是咬着牙继续捡。王临一边给伤口涂草药,一边警惕地看着老者:这老人显然不是普通猎户,他对狼群的习性、山里的环境都太熟悉了,连草药都随身携带,更像是常年在这深山里“讨生活”的人。而且他的箭法极准,刚才那么乱的场面,每一箭都能射中狼的要害,这绝不是普通猎户能做到的。

天快亮时,东方泛起了鱼肚白,狼群终于彻底退去——头狼被其他狼拖走了,地上只留下几具狼的尸体和一滩滩发黑的血迹。众人瘫坐在火堆旁,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有的人直接靠在石头上睡着了,哪怕身上还沾着血污。老者独自一人坐在另一块石头上,用石片削着一根树枝,动作很慢,眼神却有些发直,像是在想什么心事。树枝被他削得很光滑,一端渐渐成了尖形,像是一根短矛。

“老人家,多谢您救命之恩。”王临缓过劲来,先开口打破沉默,他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带着真诚的感激,“敢问您怎么称呼?怎么会在这深山里?”

老者头也不抬,手里的石片继续削着树枝,木屑一片片往下掉:“山里人,没名字,大家都叫我老藤——靠崖壁上的老藤爬上山找吃的,就叫这个。救你们?不过是怕你们死在这,尸体发臭,熏得我没法打猎。前几年有队逃兵死在前面的山谷里,没几天就臭了,附近的猎物都被吓跑了,我半个月没打到东西,差点饿死。”他的语气冰冷,没有一点善意,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王临没在意他的态度,又问:“您对商於古道很熟吧?我们想往深处走,找个能暂时落脚的地方,避开外面的乱兵。”

“熟。”老藤终于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看他,眼神像刀子一样锐利,仿佛能看穿人的心思,“比你们这些瞎撞的没头苍蝇熟多了——这路上哪有水源,哪有山洞,哪有能吃的野果,我都知道。去年有伙商人想走这条道去蜀地,结果没找对水源,渴死了三个,最后还是我指了条明路,才让剩下的人活下来。”他顿了顿,嘴角突然扯出一个极其讽刺的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还知道,这路上最危险的不是狼,是人。去年冬天,我亲眼看见五个兵卒抢了一个挑夫的粮食,还把挑夫推下了山崖,那些粮食够挑夫一家过冬的。”

“您是说之前那些假扮官兵的劫匪?”王临心里一紧,想起两天前遇到的那群假兵——他们穿着破烂的官服,拿着生锈的刀,抢了他们仅剩的粮食,还杀了两个走得慢的老人。

“假扮?”老藤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他猛地站起身,枯瘦的手指指向远处的山林,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血光,“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假扮的?这世道,兵和匪有什么区别?三年前,一群穿官服的人闯进我的寨子——那是个猎户寨,总共才十二户人,都靠打猎过日子。他们说要‘征军粮’,可我一个猎户寨,哪有什么军粮?最多就是些晒干的肉干和几张兽皮。他们就抢了我藏的两张熊皮、三张狐皮——那是我准备给我儿子娶媳妇用的!还杀了我儿子和儿媳,我儿子当时才二十岁,儿媳肚子里还怀着娃啊!他们还把我刚满月的小孙子...活活摔死在山崖下!那孩子才刚会笑啊!”

他的声音发颤,枯瘦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发抖,手里的石片“啪”地掰断了,断口处的石子崩了出去。“他们穿的是官服,拿的是官刀,说自己是‘隋军’——这就是你们说的‘官兵’!和吃人的狼有什么不一样?不,他们比狼还狠!狼只为了活命,饿极了才会伤人,可他们呢?为了抢那点东西,为了寻个乐子,就敢杀满门!我躲在柴房里,看着他们把我家烧了,看着我亲人的尸体躺在地上,我却不敢出来!”

晨曦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落在老藤扭曲的脸上,映出他眼底的仇恨和绝望,那些皱纹里仿佛都藏着血泪。王临看着他,心里沉甸甸的——这老人哪里是独居山林的猎户,分明是被世道逼成了“孤魂”,活着的唯一念想,或许就是复仇。火堆的烟渐渐散了,风里带着清晨的寒意,吹在人身上凉飕飕的。王临突然觉得,这商於古道的深山里,比狼更可怕的,是那些被贪婪和仇恨吞噬的人心——狼的恶是本能,而人的恶,却能坏到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