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粮道命脉,临危受命(2/2)

更让王临警惕的是,王伯当的目光总在他身上打转,像盯着猎物的狼。有次他在校场训练流民兵射箭,士兵们排成一排,对着五十步外的草人射箭,有的射中胸口,有的射中胳膊,气氛热烈。王伯当就站在远处的土坡上,手里拿着个牛皮封面的小本子,一边看一边记,连士兵中箭的位置都要问得一清二楚——他让亲兵去问:“那个射中草人眼睛的,叫什么名字?是哪个营的?之前是做什么的?”

赵锋凑到王临身边,压低声音说:“将军,他这是在查咱们的底呢!连士兵的底细都要问,怕是没安好心。”赵锋是最早跟王临来黎阳仓的,为人实诚,嘴又严,王临最信任他。

王临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弓——弓是榆木的,握在手里很趁手。他看着士兵们认真射箭的样子,声音平静却坚定:“咱们行得正,怕什么?好好训练,护好粮道才是正事。他要查就让他查,查不出什么,自然就歇了。”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提高了警惕——王伯当是李密的人,又这么盯着流民兵,怕是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黎阳仓的炊烟袅袅升起,混着晚饭的香气——有的是粟米粥的香味,有的是麦饼的焦香。王临巡哨回来,刚踏入屯田署的院子,就闻到一股甜香,是红枣粥的味道,很浓,还带着点红糖的甜。

柳轻眉正站在灶台边,灶台是用土坯砌的,上面放着一个粗陶罐,罐口冒着白气。她揭开陶罐的盖子,蒸腾的热气裹着红枣粥的香味扑面而来,带着暖意。她穿着一件浅青色的布衫,是去年王临给她买的,领口有些松了,她用一根布带系着,显得很利落。“你回来啦?快洗手,粥刚熬好,还热着呢。”她笑着说,眼睛弯成了月牙,像盛满了夕阳的光。

她从灶台上拿起一个粗瓷碗,盛了一碗红枣粥递过来——粥熬得很稠,红枣都煮烂了,沉在碗底,上面还卧着一颗溏心蛋,蛋黄半流心,看着就好吃。“知道你今天练射箭耗体力,特意给你加了个蛋,是张婶家的鸡下的,新鲜得很。”

王临接过碗,温热的瓷壁烫得手心发暖,他吹了吹,喝了一口——红枣的甜混着米香在嘴里散开,还有溏心蛋的鲜香,暖暖的顺着喉咙滑下去,连带着连日的疲惫都消了大半。他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柳轻眉也盛了一碗粥,坐在他对面喝,夕阳的光落在她头发上,泛着淡淡的金光。“今天辛苦你了,账目都核对完了?”

柳轻眉坐在他对面,指尖轻轻划着碗沿,碗沿有些粗糙,是手工做的,带着点不平整的纹路。她秀眉微蹙,像拧成了小小的疙瘩:“账目倒没错,每一笔都跟仓曹的总账对得上,出库的、入库的、损耗的,都记清楚了。可王伯当的人查得太严了,比平时严了十倍。”她声音压得低了些,怕被路过的人听见,“他们连装粮的麻袋都要数,昨天有两个麻袋破了个小洞,漏了几粒米,他们就逼着仓曹写检讨,还说要上报魏公,说咱们管理不善;下午还来问我流民兵的装备是谁给的,训练时用的箭支耗了多少,一支箭要多少铁,多少木柄,问得特别细,像是在找咱们的错处。”

王临握着碗的手紧了紧,粥的温度似乎也凉了几分,连带着心里都有些发沉。他早知道王伯当是李密的眼睛,却没想到对方连这些小事都要揪着不放,像是非要找出点错处才肯罢休。“别理他们。”他放下碗,伸手揉了揉柳轻眉的肩膀——她的肩膀很薄,隔着布衫能摸到骨头,他轻轻按着,怕弄疼她,“咱们的账目清清楚楚,一笔一笔都有记录,谁来查都不怕;流民兵的装备也是按规矩申领的,徐将军批了条子,仓城的库管也签了字,经得起查。你别给自己添堵,晚上早点休息,别熬太晚。”

柳轻眉靠在他掌心,肩膀放松了些,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很暖,让她心里的不安淡了些。可她还是忧心忡忡,眉头依旧没松开:“可我总觉得,这黎阳仓要出事。东征一开始,宇文化及肯定会来抢粮——他那么缺粮,黎阳仓是块肥肉;王伯当又在内部盯着,像条毒蛇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咬一口。咱们像站在刀尖上,一举一动都要小心。”

王临看着她眼底的担忧,像蒙了一层薄雾,心里一软。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小,指尖有些凉,是常年握笔的缘故,指节上还有点薄茧。他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像在安抚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我在,我会护着你;有独孤将军在,她懂军务,能帮咱们应对外敌;还有咱们的流民兵,他们都是真心护着黎阳仓的,不会让粮道断了。”他顿了顿,补充道,“你的账目就是咱们的护身符,只要粮草不出错,谁也挑不出毛病。你把账做好,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

柳轻眉点点头,靠在他肩上,声音轻轻的,像羽毛落在心上:“我会把账目做得更细,每一笔都记清楚,连损耗的麻袋都标上原因,是破了还是磨了,不让人抓住把柄。你也要当心,巡哨时别太拼了,要是遇到危险,别硬来,先回来,咱们再想办法。”她的头发蹭着他的肩膀,软软的,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夜色渐深,黎阳仓的灯火渐渐熄灭,只剩下城楼上的火把还在摇曳,像黑暗中的星星。柳轻眉已经睡下,她睡得很轻,呼吸均匀,嘴角还带着点笑意,像是梦到了什么好事。王临却在案前铺开了纸,案上的牛油灯烛火跳动着,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忽大忽小。

他要给李密写密报,这是他的职责——作为屯田校尉,要定期向李密汇报黎阳仓的情况。可这支笔,却重得像灌了铅,迟迟落不下去。他要报喜:第一批粮草已准备就绪,三百车粟米,明日就能启程,由赵锋率五十流民兵护送;流民兵训练有素,能护粮,能巡哨,是可用之兵;仓城的粮草充足,新粮已入库,够支撑前线一阵子。

也要报忧:王伯当的监督过于严苛,不仅查账目,还查士兵底细,弄得仓曹官吏和流民兵都人心惶惶,恐影响仓城效率;黑石渡的浮桥虽快修好了,但水流急,怕日后出问题;突厥游骑在附近晃悠,有袭扰粮道的风险。

更要巧妙地维护徐世积:徐将军统筹全局,日夜操劳,为粮草转运费尽心思,是黎阳仓的支柱;还要凸显自己的价值:自己训练流民兵,护粮道,查巡哨,没辜负李密的信任。可每一句话都像在走钢丝——说得轻了,李密可能觉得他敷衍,没尽到职责;说得重了,又怕触怒李密,尤其是说王伯当的不是,王伯当是李密的人,李密会不会护着他?要是被王伯当知道了,又会找什么麻烦?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风从门外吹进来,带着夜的凉意,烛火晃了晃,差点熄灭。独孤凤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瓷瓶是白瓷的,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凤纹,和她腰间剑穗的图案一样,精致却不张扬。“我听哨兵说你还没睡,给你送点伤药。”她走进来,脚步很轻,怕吵醒柳轻眉,将瓷瓶放在案上,“白天见你射箭时胳膊蹭破了皮,虽然不严重,但夏天容易发炎,这药是我家传的,用薄荷和当归做的,治擦伤很管用,还能消炎。”

王临看着瓷瓶,拿起打开,里面的药膏是浅绿色的,带着淡淡的薄荷味,很清凉。“多谢独孤将军,这点小伤不碍事,没想到你还记着。”他有些不好意思,那道擦伤确实不重,只是蹭掉了点皮,他自己都没太在意。

“怎么不碍事?”独孤凤走到他身边,伸手拿起他的胳膊,轻轻卷起他的战袍袖子——他的胳膊上,一道浅红色的擦伤还泛着红,周围有点肿,是白天练箭时被弓梢蹭到的。“你是护粮的主力,要是伤重了,流民兵谁来带?粮草转运谁来协助?”她倒出一点药膏,指尖轻轻涂在他的伤口上,清凉的触感瞬间漫开,像有风吹过,连带着周围的红肿都觉得消了些。

王临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烛火在她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像小扇子似的。她涂药的动作很轻,怕弄疼他,指尖的温度透过药膏传过来,暖暖的。他想说些什么,比如“辛苦你了”,或者“谢谢你”,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只能静静地看着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独孤凤涂完药,收回手,将瓷瓶盖好,放在案上,轻声说:“王伯当那边,你不用太在意。他要查就让他查,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只要粮草不出错,他就挑不出毛病。要是他太过分,比如故意刁难仓曹官吏,或者找流民兵的麻烦,我会帮你挡着——我是粮草转运的负责人,他找事,也是在找我的麻烦。”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案上的纸和笔上,补充道,“密报要是不好写,明天我陪你一起理理思路,粮草转运的细节我也清楚,比如每批粮车的路线,护送的人手,遇到问题怎么解决,我都能跟你说说,帮你把话说得周全些。”

王临看着她,她的眼神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像在说“有我在,你不用怕”。他又看了看案上的纸,之前纠结的那些话,似乎突然有了头绪。他点点头,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好,明天麻烦你了。你也早点休息,你比我还累,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歇过。”

独孤凤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他案上的纸,又落在他身上,带着点担忧,轻声说:“早点休息,别熬太晚,明天还要忙。”说罢轻轻带上了门,像怕打扰到里面的人。

烛火再次安静下来,跳动得没那么厉害了。王临提起笔,墨汁终于落在纸上,笔尖划过纸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在诉说着这粮道命脉上的危机与坚守。他写道:“黎阳仓粮草转运有序,第一批三百车粟米(每车五十石)明日辰时启程,由流民兵副统领赵锋率五十人护送,路线经黑石渡浮桥(已修缮完毕,可通双车),预计三日后抵洛阳大营;流民兵整编完毕,共一千二百人,编为三营,每营配弩机二十具,可护粮、可巡哨,近日训练成效显着,能拉三石弓者三百人,列阵速度较初训时提升一倍;王伯当将军监督账目严谨,每日核对三次,仓曹吏治清明,损耗率控制在百分之二以内,无差错;唯近日突厥游骑在仓城外围五十里内活动,已令斥候队前出百里侦查,一有动静即刻传报。”

夜色更浓了,黎阳仓的城楼上,哨兵的火把还在摇曳,橙红色的光映在官道上,照亮了通往洛阳的路——那是瓦岗大军的生路,也是王临、柳轻眉、独孤凤们必须守住的希望。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夜的凉意,却吹不散案上的烛火,也吹不散他们心中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