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黄土·野地（1/2）

马车在颠簸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最终在一处避风的土坡后彻底停了下来。车夫，一个被韩元昊以几块凡俗金银雇来的黝黑汉子，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畏惧和一丝解脱，指着前方那片望不到边际的昏黄道：“三位，只能送到这儿了。再往前，就是‘吃人地’，小的……小的实在不敢去了。”

韩元昊，此刻已完全是一副饱经风霜、面容敦厚的青年脚夫模样，他沉默地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块干硬的饼子递过去，算是额外的酬劳。那车夫千恩万谢，忙不迭地调转车头，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般，驾着破车迅速消失在了来时的尘土里。

天地间，仿佛瞬间只剩下了风沙的呜咽。

举目四望，尽是茫茫的黄土。稀稀拉拉的枯草在狂风中剧烈摇摆，地面干裂，露出狰狞的纹路。天空是灰蒙蒙的，日光被弥漫的沙尘滤得黯淡昏黄，压得人喘不过气。这里的灵气稀薄而狂躁，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肃杀和死寂之意，远不如阗天城周边那般温顺充盈。

“咳……咳咳……”吴风被萧翠儿搀扶着走下马车，脚下一软，险些栽倒。他脸色蜡黄，胸前的伤口虽已不再流血，但内里的脏腑受损绝非短时间能够痊愈。此刻他强行运转那无名敛息口诀，将本就微弱的筑基期灵力波动彻底锁死在丹田深处，外表看去，与一个病入膏肓的寻常老者无异，甚至更加虚弱。

萧翠儿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裙，脸上涂抹了药粉，遮掩了原本的清丽，只露出一双依旧明亮，此刻却写满疲惫与警惕的眸子。她小心地扶着吴风，看向韩元昊。

韩元昊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土腥味的冷风，肺部一阵刺痛。他环顾四周，神识虽因全力运转敛息术而不敢外放，但凭借《大衍诀》带来的敏锐灵觉，依旧能隐隐感觉到这片土地的凶险。并非来自某一只特定妖兽或某一个修士，而是一种弥漫在每一粒沙尘、每一缕狂风中的，积累无数年的血腥与煞气。

按照他从《南陲杂记》以及后来搜集的信息所知，此地便是隔绝虞国与慕兰草原的万里黄土野地。名义上属于九国盟势力范围的边缘，实则是一片真正的三不管地带，杀戮战场。九国盟与慕兰法士的正式冲突固然发生于此，平日里，更有无数两边的修士、法士在此游荡。有的是为了猎杀落单的对手，明目张胆地杀人夺宝；有的则是些亡命之徒，试图在生死一线的搏杀中寻求突破瓶颈的契机。敢来此地的，无一不是对自身实力颇有自信之辈，心狠手辣，远超寻常同阶。

他们三人如今状态，一个重伤难行，两个需时刻维持敛息，不敢动用丝毫灵力，在这片土地上，简直如同肥羊闯入狼群。

“不能再乘车了，目标太大。”韩元昊的声音低沉沙哑，这是彻底化为男身后，又刻意模仿劳苦人的声线，“接下来，只能用走的。”

他走到吴风面前，蹲下身：“吴师兄，我背你。”

吴风脸上闪过一丝复杂，有感激，更有深深的自责与无力。若非他重伤拖累，以韩元昊和萧翠儿的脚程，穿越这片野地或许能快上许多。“东……昊哥，我……”他嘴唇翕动，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依言伏在韩元昊宽阔的背上。

韩元昊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吴风背稳。蛟龙血肉改造后的体魄在此刻发挥了关键作用，背负一人，依旧步履沉稳。他看了一眼萧翠儿，低声道：“跟紧我，留意四周，尤其是地面和远处的土丘。”

萧翠儿重重点头，手中那根充当拐杖的枯树枝紧握，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三人不再言语，深一脚浅一脚地，迈入了这片无垠的黄土之中。

风沙更急，打在脸上，生疼。脚下的路极其难行，时而是松软的流沙，时而是坚硬的砾石地。韩元昊默不作声地走着，每一步都力求踩实，避免留下过于清晰的足迹。他脑海中不断回忆着那份得自秦家秘府、后来又补充过的简陋地图，大致辨认着方向，朝着东北，慕兰草原的方位艰难前行。

如此走了大半日，天色愈发昏暗。途中，他们远远地望见了几处疑似战斗留下的痕迹——焦黑的土地，碎裂的骨骼，甚至有一片区域弥漫着淡淡的、尚未完全散去的阴煞之气。他们都小心翼翼地提前绕开，不敢靠近。

“歇会儿吧。”韩元昊寻到一处被风蚀出的、仅能容纳两三人的浅小岩洞，将吴风小心放下。吴风已是气息奄奄，昏沉过去。萧翠儿连忙取出水囊，小心地给他喂了几口水，又拿出韩元昊提前准备的、药性温和的凡俗伤药，喂他服下。

韩元昊靠在洞口，警惕地观察着外面。黄昏的余光给这片死寂的黄土之地披上了一层诡异的橘红色，风声如同万千冤魂在呜咽。他体内的《玄金噬气诀》和《大衍诀》自行缓缓运转，汲取着空气中稀薄而狂暴的灵气，补充着肉身的消耗，但神识依旧紧紧内敛，不敢有丝毫松懈。

“师兄，喝口水。”萧翠儿将水囊递过来，她的嘴唇也已干裂。

韩元昊接过，抿了一小口，润了润如同着火般的喉咙。他看着萧翠儿憔悴却坚毅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歉疚和暖流交织的情绪。若非跟着他，她何至于此。

“看这情形，我们至少还需跋涉月余，才能接近草原边缘。”韩元昊低声道，“这期间，绝不能动用灵力。一旦气息泄露，在此地无异于黑夜明灯。”

萧翠儿点头：“我明白。只是吴师兄的伤……”

“他的伤，需用灵力疏导，辅以丹药，方能尽快好转。但现在……”韩元昊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眼下，能吊住吴风的性命已是极限。

就在这时，韩元昊耳朵微动，瞳孔骤然收缩。他一把拉住萧翠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迅速将身体紧紧贴附在岩洞内侧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片刻后，一阵细微的、并非风声的破空声由远及近。只见两道颜色暗淡的遁光，一前一后，如同鬼魅般从远处低空掠过，速度极快。前面一道遁光呈现灰白色，灵光紊乱，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后面一道则是幽绿色，紧追不舍，带着一股阴森的寒意。

“嘿嘿，曲老怪，看你往哪儿跑！把‘地肺石精’交出来，或可留你全尸！”后面那道幽绿遁光中传来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说的是天南语言，却带着一股邪气。

“呸！鬼煞门的杂碎，休想！”前面灰白遁光中之人怒骂一声，猛地朝后方打出一道符箓，符箓炸开，化作一团炽热火球，暂时阻了阻后方追兵。但他自身遁光也因此更加黯淡，方向一偏，朝着韩元昊他们藏身之处更远的另一个方向坠去。

两道遁光迅速远去，消失在暮色与黄土丘壑之间，只留下那森然的冷笑和逐渐平息的斗法余波在风中飘散。

直到再也感知不到任何动静，韩元昊和萧翠儿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是筑基修士，至少中期。”韩元昊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凝重，“那鬼煞门，似乎是魔道一个小分支。看来这片地方，果然龙蛇混杂。”

刚才那一幕，清晰地昭示了此地的规则——弱肉强食，毫无道理可言。那两个修士，无论孰强孰弱，对他们这三个“凡人”而言，都是无法抗衡的存在。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气温骤降，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岩洞。三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依靠彼此的体温取暖。韩元昊将大部分蔽体的衣物都盖在了吴风和萧翠儿身上，自己则运转气血，抵御严寒。他不敢生火，那同样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一夜，格外漫长。远处不时传来隐约的兽吼，甚至有一次，似乎有沉重的脚步声在不远处经过，地面微微震颤，让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韩元昊手握在包袱中那被符箓层层封印的木匣上，里面是那柄惹祸的“暗赤长剑”。这是他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底牌，但动用它的代价，可能是暴露行踪，引来更可怕的追杀。

天蒙蒙亮时，风沙稍歇。吴风短暂清醒了片刻，吃了点干粮，脸色依旧难看。三人不敢耽搁，继续上路。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这般在无尽的黄土、风沙、警惕与艰难跋涉中重复。他们尽量选择崎岖难行、不易被注意的路线，避开所有看似可能有修士或法士活动的区域。干粮和清水在快速消耗，吴风的伤势时好时坏，全靠意志和那点凡俗药物撑着。

期间，他们又数次远远察觉到修士或法士的踪迹。有一次，甚至看到三名身着慕兰服饰、脸上涂抹着油彩的法士，驱使着几头形似秃鹫、却生着肉翅的怪异妖兽，从头顶低空飞过，那妖兽猩红的眼珠扫过下方，让韩元昊和萧翠儿屏息良久。

还有一次，他们在一条干涸的河床底部休息时，听到岸上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和怒骂声，灵力碰撞的轰鸣即便隔着土层也能清晰感应。他们蜷缩在河床凹陷处，一动不敢动，直到岸上声息全无，又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才敢小心翼翼地上岸。只见岸上一片狼藉，焦土处处，残留着冰碴与血污，却不见人影，只有几件破损的法器碎片散落，很快就被风沙掩埋大半。

这便是黄土野地，死亡是这里最寻常的风景。

这一日午后，他们行至一片相对平坦的戈壁。烈日当空，晒得地面滚烫，空气扭曲。吴风再次昏厥过去，气息愈发微弱。韩元昊背着他，额头上汗水刚渗出就被蒸干，嘴唇裂开数道血口。萧翠儿的情况稍好，但也步履蹒跚，眼神有些涣散。

必须尽快找到水源，否则不等追兵或劫修找来，他们自己就要先渴死、累死在这荒漠之中。

韩元昊极目远眺，凭借远超常人的目力，终于在视野尽头，看到了一线极其模糊的绿色痕迹。

“那边，可能有绿洲。”韩元昊声音干涩，带着一丝希望。

然而，他心中同时升起强烈的警兆。有绿洲的地方，往往也意味着……有人。

但此刻，他们已别无选择。

三人朝着那线绿色，艰难前行。越是靠近，空气中的湿气似乎隐约重了一分，但也更能感觉到，那里隐隐传来的、驳杂而混乱的灵力波动。

当翻过最后一道高大的土梁，下方的景象映入眼帘时，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那确实是一片不大的绿洲，围绕着一汪浑浊的水潭，生长着一些耐旱的灌木和胡杨。然而，此刻绿洲之中，却并非宁静之地。

水潭边，正爆发着一场混战。

一方是五名身着统一青色服饰的修士，看功法路数，似乎是天南某个小派子弟，修为多在练气中后期，为首一人是筑基初期。他们结成一个简单的防御剑阵，死死护住身后几名受伤的同伴和水源，剑光闪烁，却显得左支右绌。

围攻他们的，却是七八名装束各异、凶神恶煞的散修，其中竟有三名筑基期！一个筑基中期，两个筑基初期。这些人出手狠辣，法术、法器阴损刁钻，明显是常在此地干杀人越货勾当的积年老匪。那筑基中期的匪首是个独眼龙，手持一柄鬼头大刀，刀势沉猛，每一次劈砍都让那青色剑阵剧烈摇晃。

地面上已经躺倒了三四具尸体，有青衣修士的，也有散修打扮的，鲜血染红了潭边的泥地。

“是……是青木宗的弟子……”背上的吴风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虚弱地看着下方的战团，低声道，“他们……怎会在此……”

韩元昊眼神冰冷，示意萧翠儿立刻伏低身体。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处背阴的土梁后，暂时未被发现。

“师兄，我们……”萧翠儿看向韩元昊，眼中带着询问。是绕路，还是……

韩元昊缓缓摇头。绕路不知还要走多远，吴风的状态支撑不住了。而且，下方有水源。

但他的目光，主要落在那群散修匪徒身上。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威胁。

就在他权衡之际，下方的战局陡然生变。

那青木宗的筑基初期修士，似乎是为了保护身后一名年轻弟子，被那独眼龙匪首找到破绽，鬼头大刀荡开飞剑，一道乌黑的刀芒直劈其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