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蛛丝马迹(上)(2/2)
石灰粉,混着...檀香?
这是棺材铺常用的防潮材料,混檀香是为了掩盖气味。赵掌柜在暗格里放过需要防潮的东西,可能是书信,也可能是...账本?
“将军!”楚凌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宋清辞走出里间:“如何?”
“黑七的母亲和儿子已送出城,安置在京郊的庄子上,有人看守。”楚凌风压低声音,“另外,兵部那边有动静——武库司主事王焕,今日清晨被发现吊死在自家书房,留下遗书,说是‘愧对朝廷,以死谢罪’。”
果然。
灭口开始了。
“陈明呢?”宋清辞问。
“监销官陈明昨天告假回老家,说是老母病重。”楚凌风道,“已派人去追,但恐怕...”
恐怕也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宋清辞走到店门外,秋阳刺眼。街市依旧喧嚣,贩夫走卒的叫卖声、车马声、孩童嬉笑声汇成一片太平盛景。但在这繁华之下,毒蛇正在急速游走,吞噬着一切可能暴露的线索。
“将军,我们现在...”楚凌风问。
“去兵部。”宋清辞翻身上马,“王焕死了,但他生前接触过的人、经手过的文书,不可能一夜之间全部消失。还有那个‘陈’——”
她想起舆图残片上的字。
武库司出,由陈...
陈明?还是另有其人?
马蹄踏过长街,卷起落叶纷纷。宋清辞脑中飞快梳理着线索:百宝斋赵掌柜、武库司王焕、监销官陈明、眉上有疤的北方人、军中品字形标记、北狄的“鬼见愁”毒药...
这些散落的点,渐渐连成线。
而线的另一端,指向朝中某个深藏不露的大人物。
兵部衙门外,已围了不少官员。王焕“自尽”的消息传得很快,众人神色各异,有惋惜,有惊疑,更多的则是讳莫如深的沉默。
宋清辞下马,无视那些投来的各异目光,径直入内。
兵部大堂内,尚书李维正焦头烂额地应付着刑部官员的问询。见宋清辞进来,他脸色一僵,随即勉强挤出笑容:“宋将军来了,是为王焕的事?”
“奉陛下旨意,协查猎场刺杀案。”宋清辞亮出腰牌,“王焕既然是武库司主事,他的死,恐怕与本案有关。李尚书,我要调阅武库司近五年所有军械出入记录,以及...王焕生前最后一个月经手的所有文书。”
李维额角渗出细汗:“这...武库司档案浩繁,一时恐怕...”
“那就现在开始查。”萧景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他一身亲王常服,步履沉稳地走进大堂,手中握着明黄卷轴:“陛下有旨,兵部上下全力配合三殿下与宋将军查案,若有阻挠,以同谋论处。”
圣旨到。
满堂官员齐齐跪倒。
萧景珩走到宋清辞身侧,低声道:“宫里有消息,父皇震怒,已下密旨彻查兵部。我们时间不多,必须在对方销毁更多证据之前,找到突破口。”
宋清辞点头,看向李维:“李尚书,带路吧。”
武库司档案库位于兵部后院,是个独立的两层小楼。当厚重的铁门打开时,一股陈年纸张与灰尘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成排的木架整齐排列,上面堆满卷宗,每个卷宗上都标注着年份、类别。
“近五年的在这里。”书吏战战兢兢地指着一排架子。
宋清辞没有急着动手,而是问:“王焕平时在何处办公?”
“在...在二楼最里间。”
两人走上二楼。王焕的公务房很简单,一桌一椅一书架,桌上笔墨纸砚摆放整齐,甚至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这更印证了“自尽”是伪造的。
宋清辞走到书架前。上面多是兵部规章、军械图册之类的公务书籍,但最上层有个不起眼的木匣。她取下木匣,打开,里面是几封家书,内容平常,但信纸的质地...
她抽出一张,对着光看。
纸是上好的宣纸,但边缘有细微的淡黄色水印——那是“宝墨斋”特制的印记。京城中,用得起这种纸的官员不少,但王焕一个六品主事,俸禄有限,家中还有老小要养...
“查他家的账。”宋清辞对楚凌风道,“一个六品官,用得起宝墨斋的纸,必有额外收入。”
她继续翻找。在书架与墙壁的缝隙间,她的指尖触到一点粗糙。用力一抠,竟抠出一小卷纸,紧紧塞在缝隙深处。
展开,是一张名单。
上面列着七八个人名,每个名字后都有简短标注:“陈明-监销”、“张顺-仓管”、“李贵-押运”...而在名单最下方,写着一个字:“崔”。
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就。
“崔?”萧景珩皱眉,“朝中姓崔的官员不少,兵部侍郎崔宏,户部主事崔文远,还有...”
“还有宰相的门生,御史台崔振。”宋清辞接口。
两人对视。
崔振,御史台四品御史,以刚正不阿闻名,曾弹劾过数位贪腐官员,在清流中名声颇佳。他是宰相柳文渊的得意门生,三年前曾参与核查镇北侯“通敌案”,当时出具的核查文书,是定案的关键证据之一。
如果王焕这份名单是真的...
那么崔振,这个表面清廉的御史,很可能就是军械倒卖链条中的关键一环——负责在朝中打掩护,甚至利用职务之便,构陷那些发现端倪的官员。
镇北侯宋毅,很可能就是因为发现了什么,才被灭口。
窗外秋风呼啸,卷着落叶拍打在窗棂上。
宋清辞握紧那张名单,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三年了,她第一次如此接近真相。父亲蒙冤战死,兄长尸骨无存,宋家满门凋零...所有血债,都要一笔笔讨回来。
“名单收好。”萧景珩按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掌心冰凉,“我们现在动不了崔振。他是清流代表,又是宰相门生,没有铁证,反而会打草惊蛇。”
“我知道。”宋清辞深吸一口气,将名单仔细折好,贴身收藏,“王焕藏起这份名单,说明他早就留了后手。他死了,但名单上其他人还活着。从最不起眼的开始查——张顺,仓管;李贵,押运。这些人官职低微,但经手实际货物,知道的可能比王焕更多。”
“而且更容易开口。”萧景珩点头,“楚凌风,你立刻带人去查这两个人。记住,要隐秘。”
“是!”
楚凌风领命而去。
档案库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风声呜咽。夕阳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满架卷宗上。
“清辞。”萧景珩忽然唤她。
“嗯?”
“今日在父皇面前,我请了一道旨。”他看着她,“此案查清之日,便是为镇北侯府平反之日。父皇...答应了。”
宋清辞怔住。
三年隐忍,三年蛰伏,从北境沙场到京城朝堂,她等的就是这一天。可当这句话真的从萧景珩口中说出时,她竟有些恍惚。
“殿下...”她声音微哑。
“不是殿下。”萧景珩伸手,轻轻拂去她肩头不知何时落上的灰尘,“是景珩。清辞,等这一切了结,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的指尖温热,隔着衣料传来。宋清辞抬眼,撞进他深邃的眸中。那双眼睛里有坚定,有温柔,有她这三年来早已熟悉却始终不敢深究的情愫。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有些话,现在还不能说。有些情,现在还不能认。
但快了。
等真相大白,等沉冤得雪,等这朝堂上的魑魅魍魉都扫清——
到那时,她才能以宋清辞的身份,堂堂正正站在他面前。
窗外暮色四合,京城华灯初上。
而这场无声的战争,才刚刚吹响进攻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