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断发决绝(2/2)
宋义一一记下,补充道:“大小姐……不,公子思虑周全。北境路远,关卡林立,我们需得规划好路线,尽量避开官道主干,绕行小路,虽辛苦,但更安全。老奴对北境地形尚算熟悉,可做向导。”
“好。”宋清辞点头,“具体路线,由义叔定夺。记住,我们此行,不仅是逃亡,更是赴北境从军。一切准备,皆以此为目标。”
商议既定,宋清辞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列祖列宗的牌位,仿佛要将那份沉甸甸的期望烙印在灵魂深处。然后,她毅然转身,走出了祠堂。
她没有回自己的栖梧院,而是径直去了母亲居住的院落。
室内药香弥漫,镇北侯夫人云氏虚弱地躺在床榻上,面色蜡黄,双目紧闭,眼角犹有泪痕。不过几日,她仿佛老了十岁,往日的雍容华贵被病痛和绝望消磨殆尽。
宋清辞走到床边,轻轻跪下,握住了母亲冰凉的手。
似乎是感受到了女儿的触碰,云氏悠悠转醒,看到宋清辞那明显短了一截的头发,先是一愣,随即瞳孔骤缩,泪水瞬间涌了出来,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抓住女儿的手,无声地颤抖。
“娘……”只这一声,宋清辞刻意筑起的冰冷心防便裂开了一道缝隙,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但她迅速压下,“女儿不孝,不能再承欢膝下……”
云氏拼命摇头,眼泪如断线的珠子。
“父亲蒙冤,家族危在旦夕,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女儿必须走,去北境,为父亲,为宋家,寻一条生路!”宋清辞语速加快,仿佛怕自己一慢下来,就会失去离开的勇气,“女儿已决意,女扮男装,投身军伍。”
云氏眼中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她用力抓着女儿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是极致的担忧与反对。
“娘,您听我说,”宋清辞反手紧紧握住母亲的手,目光灼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是唯一的办法。留在京城,我们只能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去了北境,尚有父亲旧部,尚有一线生机!女儿自幼习文练武,不比男儿差!我能保护好自己,也一定能找到证据,救回父亲!”
她俯下身,额头抵着母亲的手背,低声道:“娘,您要好好活着,按时吃药。等着女儿,等着父亲回来。我们一家,一定会团聚的!”
这番话语,像是带着某种魔力,稍稍安抚了云氏激动的情绪。她看着女儿那双酷似丈夫的、充满坚毅的眸子,终于,颤抖着手,抚上宋清辞的脸颊,为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泪水依旧流淌,却不再只是绝望,掺杂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期盼与……骄傲。
她的女儿,长大了。在这滔天巨浪中,选择了最艰难、却也最像他们宋家儿女的一条路。
云氏艰难地点了点头,从枕边摸索出一块质地温润的玉佩,塞到宋清辞手中。那是镇北侯留给夫人的信物。
宋清辞握紧玉佩,感受到上面残留的母亲体温和那份沉甸甸的托付。她再次叩首,这一次,动作缓慢而沉重。
“女儿……拜别母亲!”
起身,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她怕一回头,看到母亲泪眼婆娑的模样,那用冰冷和决绝构筑起来的外壳便会彻底崩塌。
夜色渐深。
宋清辞回到自己的房间,青黛早已按照吩咐,准备好了一应男装和行囊。看着小姐一头秀发变成这般模样,青黛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却不敢多问,只是默默地帮她换上深灰色的粗布男装,用特制的脂粉将原本白皙细腻的肌肤涂抹得黯淡粗糙,掩去过于精致的眉眼。
铜镜中,映出一个面容微黄、神色冷峻的少年郎。虽仍显清秀,但眉宇间的英气与刻意压下的沉稳,已与往日截然不同。唯有那双眼睛,深邃明亮,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星河与不可熄灭的火焰。
“青黛,”宋清辞看着镜中的自己,声音低沉,“我走之后,好生照顾夫人。府中之事,紧闭门户,低调行事,一切由几位老成的管事商量着办。若有急事……可去寻谢家小姐相助。”谢云舒,是她唯一的密友,也是此刻在京中少数可能给予帮助的人。
“小姐……您一定要保重啊!”青黛泣不成声。
宋清辞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已带上了几分男子的利落:“记住了,从今往后,没有小姐宋清辞,只有……宋青。”
她吹熄了烛火,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窗外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她挺直如竹的背影,孤独,却蕴含着破土而出的力量。
三日后,子时。
镇北侯府后角门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道缝隙。宋清辞——不,是宋青,最后回望了一眼生活了十六年的家府,那高墙深院,那梧桐阴影,都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只存在于梦寐之中。
宋义和两名精干的家将已牵着马匹等候在外。四人皆作寻常行商或流民打扮,毫不起眼。
“走。”宋青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一声低喝,几道身影融入浓重的夜色,向着北方,向着未知的艰险与机遇,疾驰而去。
京城的高墙渐远,凤已离巢,投身于茫茫黑夜,前路是荆棘密布的长路,是血火交织的沙场,也是一条她自己选择的、通往真相与崛起的砺锋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