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邢台“1·20”铁路爆炸案纪实(2/2)

证据链越来越完整了。2月11日,经邢台市人民检察院批准,李红心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当民警拿着拘留证出现在李红心面前时,这个曾经的司法局长脸色苍白,双手微微颤抖,但还是强装镇定:“我是司法局局长,你们不能乱抓人!”

审讯工作异常艰难。李红心有着丰富的刑侦经验,知道如何规避审讯的重点。一开始,他百般狡辩,声称自己与此案无关,所有的证据都是“巧合”;后来,他干脆沉默不语,任凭民警如何劝说,都一言不发。

专案组从各县市公安局抽调了12名经验丰富的审讯人员,组成了专门的审讯小组。他们分析了李红心的心理特点:自负、多疑、爱面子,而且对仕途有着强烈的执念。“我们要从他的心理弱点突破,”审讯小组组长说,“既要讲法律的威严,也要讲政策的宽大,让他知道顽抗到底只有死路一条。”

审讯人员没有急着追问案情,而是从他的人生经历说起。“你1972年参加工作,从一名普通警员做到刑警队长,30岁就主持公安局全面工作,那时候多风光啊!”审讯人员说,“组织上培养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能做出这种危害国家和人民的事?”

提到自己的过往,李红心的眼神动了一下。审讯人员趁热打铁,把甄某的供述、雷管的证据、目击者的证词一一摆在他面前:“现在证据确凿,你再狡辩也没用。主动交代,还能争取宽大处理;如果顽抗到底,等待你的只能是法律的严惩。”

2月13日午夜,审讯室里的灯光依旧明亮。李红心沉默了整整两天,终于抬起头,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我错了……”他哽咽着说,“是我炸了铁路,是我鬼迷心窍……”

随着李红心的交代,这起震惊全国的爆炸案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而这一切的根源,要从李红心的人生轨迹说起。

在邢台县,李红心曾经是个响当当的人物。1957年出生的他,1972年高中毕业就参加了工作,凭借着聪明才智和肯吃苦的劲头,很快被调入邢台县公安局,成为一名警员。“那时候的李红心,眼里有光,干工作不要命,”曾经和他共事的老民警回忆说,“跟着老干警跑案子,风里来雨里去,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在刑警队的几年里,李红心侦破了不少大案要案。1983年严打期间,他带队抓获了一个流窜作案的盗窃团伙,涉案金额达数十万元,受到了地区公安处的表彰;1985年,他主办了一起杀人案,仅凭一枚指纹,就锁定了凶手,让案件在72小时内告破。凭借着这些功绩,他很快被提拔为刑警队队长,后来又升任公安局副局长,主抓刑侦工作。

1988年,原公安局局长调任,31岁的李红心被任命为公安局党组书记,主持全面工作。“那时候他是邢台县最年轻的正局级领导,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老民警说,“他还通过自学拿到了大专文凭,大家都觉得他前途无量,将来肯定能升得更高。”

然而,命运的转折来得猝不及防。1989年5月,县委下发通知,调任李红心为政法委办公室主任。虽然是平级调动,但这个任命让李红心的心里凉了半截。“在他看来,公安局局长是实权派,权力大、待遇好,下面的人都捧着;而政法委办公室主任就是个‘清水衙门’,听起来是正局级,其实没什么权力,事事都要求人。”张建国分析说。

李红心接到任命通知的那天,在办公室里坐了整整一下午。他看着墙上挂着的“优秀共产党员”奖状,看着桌上堆积的案件卷宗,心里充满了不满和委屈。“我为公安工作立了这么多功,为什么要把我调到这种地方?”他在心里质问,却又无力改变。最终,他只能强颜欢笑地去政法委报到,但心里的怨气,却像一颗种子,开始生根发芽。

到了政法委办公室,李红心的工作热情一落千丈。他每天按时上下班,但只是敷衍了事,不再像以前那样拼命工作。“他经常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发呆,有时候还会抱怨组织上对他不公,”曾经的同事说,“那时候我们就觉得,他变了,变得越来越消沉,越来越偏激。”

为了重新回到实权岗位,李红心开始四处活动。他找县委书记、县长,托熟人、跑关系,费尽了心思。1990年10月,他终于如愿以偿,被任命为邢台县司法局党组书记、局长。“33岁的司法局局长,在全县也是独一份,”有人劝他,“该知足了,好好干,将来还有机会。”

但李红心并不知足。在他眼里,司法局局长虽然是一把手,但权力远不如公安局局长,实惠也少了很多。尤其是1998年,原公安局局长被确定为副县级待遇后,他的心理失衡更加严重。“他觉得那个副县级待遇本来应该是他的,是组织上剥夺了他的机会,”甄某后来交代说,“他经常在家喝酒,喝多了就骂,说领导偏心,说社会不公。”

仕途的失意,让李红心开始把目光转向金钱。就在这时,一个昔日的朋友找到了他,邀请他入股开铁矿。“红心,你官也当到头了,再干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朋友说,“我搞铁矿开发,你入个股,赚了钱肯定亏待不了你。你是局长,在县里有面子,有什么麻烦事你帮着疏通一下就行,矿上的事不用你操心。”

这个提议让李红心动了心。他知道政法干部不允许经商,但转念一想,“股份放在朋友名下,只要我们不说,谁能知道?就算被发现,顶多也就是违纪,以我的身份,也不会有什么重处分。”他立刻答应了下来,东拼西凑了5万元,投入了铁矿。

为了让铁矿顺利运营,李红心利用自己的身份,多次到国土、安监等部门疏通关系,帮朋友解决了不少难题。他原本以为能靠这笔投资赚大钱,改变自己的生活,但事与愿违。由于铁矿品位低、管理混乱,再加上市场行情不好,不到两年就赔得一塌糊涂,他投入的5万元血本无归。

金钱梦的破灭,成了压垮李红心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没有反思自己经商的错误,反而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组织和社会身上。“如果不是组织上不重用我,我也不会去搞什么投资;如果不是社会不公,我的铁矿也不会赔钱。”他在日记里写道,“他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们安宁!”

报复社会的念头,在他的心里越来越强烈。他开始琢磨如何制造一起“大事件”,让中央和省里都关注,让那些“对他不公”的领导“倒霉”。“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发泄自己的怨气,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审讯人员说。

要制造“大事件”,就需要帮手。李红心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王庆虎。王庆虎是邢台县档案局业务指导科的副科长,和李红心是宋王庄乡的老乡,两人私交很深。46岁的王庆虎,官不大,但为人仗义,爱结交朋友,因为单位事情不多,他以家属的名义开了一家名叫“聚仙阁”的饭店,自己当起了老板。

但饭店的生意并不好。1998年的邢台,大小饭店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一个小县城就有上百家饭店,竞争异常激烈。“聚仙阁”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冷清,房租、人工成本压得王庆虎喘不过气。“他经常跟我抱怨,说工商局、税务局只收钱不办事,不控制饭店数量,让他没法活,”李红心交代说,“他还说自己官升得慢,钱赚得少,都是因为没后台。”

李红心知道,王庆虎对社会也充满了不满,而且自己平时经常带客人去他的饭店消费,帮他拉生意,王庆虎肯定会卖他这个面子。1998年夏季的一天,李红心约王庆虎在“聚仙阁”吃饭,酒过三巡,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庆虎,我想干一件大事,制造点动静,让上面的人看看。”李红心压低声音说,眼睛盯着王庆虎。王庆虎愣了一下,随即来了精神:“李局长,你说的是啥大事?只要能出这口气,我跟你干!”

看到王庆虎这么痛快,李红心放下心来。“这事不能急,得稳妥,”他说,“我先想办法搞炸药和爆炸装置,然后咱们找机会行动。爆炸地点我想好了,最好是市委或者市政府,这样影响最大。你平时多留意一下市委的情况,咱们再定具体方案。”王庆虎连连点头:“没问题,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从那天起,两人就开始秘密筹划。1998年10月,李红心以“炸鱼”为名,从朋友合资的铁矿索要了34管炸药,共计6.9公斤;随后,他又让妻子甄某冒用石料厂的名义,从爆炸物品管理站购买了5袋硝铵炸药和40枚雷管。他把其中1袋炸药存放在了王庆虎的“聚仙阁”饭店里,其余的则藏在了自己的亲戚家。

炸药有了,还需要爆炸装置。李红心想到了自己的堂弟李永新。李永新原本是邢台市机电学校的职工,生性暴躁,1982年严打期间,因为打架斗殴致人死亡,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在李永新服刑期间,李红心对他的家人照顾有加,还通过关系帮他在监狱里争取减刑。1997年7月,李永新刑满释放后,对李红心感恩戴德,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永新,我需要你帮我做两套定时爆炸装置,”李红心找到李永新,开门见山地说。李永新虽然知道这东西用途不正当,但想到李红心对自己的恩情,还是一口答应:“哥,你放心,我肯定给你做好。”

李永新有一定的机电知识,他买来钟表、电池、电线等材料,躲在自己开的公用电话亭后面,偷偷制作爆炸装置。经过几天的琢磨,他终于做出了两套定时爆炸装置,交给了李红心。“这装置很灵敏,设定好时间就能爆炸,”李永新叮嘱说,“哥,你可千万小心。”李红心接过装置,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出不了事。”

一切准备就绪,李红心和王庆虎决定在1999年1月1日实施爆炸,目标是邢台市委大院。“元旦这天爆炸,不管有没有人伤亡,消息肯定能传遍全国,中央和省里一定会重视,”李红心对王庆虎说,“到时候,那些对我不公的人,都得倒霉。”

1999年1月1日凌晨2点,李红心开着司法局那辆蓝白相间的兴达牌汽车,载着王庆虎和装好定时装置的炸药包,来到了邢台市委西墙外。此时的市委大院一片寂静,只有门口的武警在巡逻。“市委办公楼有武警守卫,咱们进不去,”李红心观察了一会儿说,“把炸药包放在西墙外的女厕所里,那里人多,爆炸后影响更大。”

两人下车,王庆虎拎着炸药包,猫着腰钻进了胡同里的女厕所,把炸药包放在了便池里,设定好了引爆时间,早上8点45分到9点之间,正是上班的高峰期。“走吧,回家等着听好消息。”李红心说。两人匆匆上车,返回了家。

那天早上,李红心和王庆虎都在家里等着爆炸声,但直到中午,也没听到任何动静。“是不是出问题了?”王庆虎打电话给李红心,声音里充满了焦虑。李红心心里也没底,直到后来看到公安局排查爆炸未遂案的新闻,他才知道,因为李永新第一次制作爆炸装置,经验不足,引爆装置没有连接好,才导致爆炸未遂。

第一次作案失败,王庆虎有些害怕,想打退堂鼓。“现在公安局查得紧,咱们还是缓一缓吧。”他对李红心说。但李红心已经走火入魔,他说:“越是查得紧,越安全!公安局的精力都放在破案上,不会有人注意咱们。听我的,继续干!”

在李红心的煽动下,王庆虎又鼓起了勇气。两人商议后决定,在1月20日再次实施爆炸——这一天,省人大、省政协正在召开年度会议,此时爆炸,必然会引起更大的关注。

1月20日晚上7点,李红心再次开着兴达牌汽车,载着王庆虎和炸药包,来到了邢台市委附近。但此时的市委周围人来人往,车流密集,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怎么办?”王庆虎有些慌了。李红心沉吟了一会儿,突然说:“不行就炸铁路!京广铁路是交通大动脉,炸了它,影响比炸市委还大!”

两人立刻改变目标,开车沿着107国道向北行驶,很快就到了京广铁路邢台至官庄段的一个乡村公路口。“就在这儿,”李红心停下车说,“这里偏僻,晚上没什么人,炸了铁轨,火车肯定过不去。”王庆虎从车上卸下自行车,把炸药包绑在车后座上,推着自行车向铁路走去。

此时的铁路边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火车的汽笛声。王庆虎哆哆嗦嗦地走到京广铁路下行线368公里980米处,把炸药包放在了铁轨上,设定好了引爆时间。他刚骑车跑回公路边,就听见身后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8点03分,爆炸发生了。

爆炸的气浪把汽车都震得晃动了一下,灰尘和碎石溅在车玻璃上。李红心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发动汽车,踩着油门逃离了现场。在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车厢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到了分岔路口,李红心对王庆虎说:“这事是掉脑袋的罪,到死都不能说出去。”王庆虎脸色惨白,只是连连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红心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但他没想到,目击者看到了他的汽车,妻子的证词出卖了他,现场的物证指向了他。他精心策划的“大事件”,最终把自己送进了绝境。

随着李红心的交代,专案组立刻展开抓捕行动。2月15日,逃跑多日的王庆虎在河北与河南交界的一个小旅馆里被抓获;2月18日,涉嫌非法制造爆炸物的李永新也被捉拿归案。

1999年2月24日,经邢台市人民检察院批准,李红心、王庆虎因涉嫌爆炸罪、破坏交通设施罪,李永新因涉嫌非法制造爆炸物罪,被邢台市公安局依法逮捕。当冰冷的手铐戴在李红心手上时,这个曾经的司法局长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彻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