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铁厂里的血色指标(2/2)
高仕杰的瞳孔骤然收缩。魏振邦——那个永远穿着中山装,笑容温和的男人,才是这一切的幕后推手。他制定了严苛的生产指标,用“生存配额”控制劳工,再让东海卫用暴力执行,用恐惧维持着这畸形的生产秩序。
“把他们带走!”王彪不再理他,挥了挥手。
东海卫们拖着十个工人往外走,老拐因为腿伤跟不上,被一个壮汉狠狠踹在背上,扑倒在地上。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壮汉踩住了头,脸贴着冰冷的地面。
“等等!”高仕杰突然拔出枪,对准天空扣动扳机。
“砰!”
枪声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工人们停下手里的活,东海卫们也看向他,眼神里带着惊讶和敌意。
“高仕杰,你疯了?”王彪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你敢用枪指着我?”
“我不是针对你。”高仕杰的声音很稳,枪口却没有放下,“这些人不能杀,杀了他们,没人能修好五号轧钢机,更完不成明天的指标。”
他的目光扫过十个瑟瑟发抖的工人,落在那个十五岁的少年身上。那孩子的嘴唇还在流血,是早上被王彪打的。高仕杰想起自己的女儿,等她长到这么大,会不会也遇到这样的绝境?
“指标完不成,自有顾大人和雷帮主处置我。”高仕杰的手指紧紧扣着扳机,“但今天,他们不能死。”
车间里一片死寂,只有轧钢机的余震在空气中嗡嗡作响。王彪盯着他看了足足半分钟,突然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
“好,好一个高中尉。”他缓缓举起开山刀,刀刃在炉火映照下闪着寒光,“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
他突然转身,速度快得像豹子,一刀砍向离他最近的那个工人——那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早上还帮过高仕杰抬过报表,此刻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噗嗤!”
鲜血喷涌而出,溅了高仕杰一脸。男人的脑袋滚落在地,眼睛还圆睁着,仿佛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无头的身体晃了晃,轰然倒下,滚烫的钢水般的血染红了地面。
“啊——”工人们发出惊恐的尖叫,却被东海卫用橡胶棍逼着不敢动。
高仕杰浑身僵硬,脸上的血是热的,烫得他像被火烧一样。他握枪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一种无力的愤怒,像被轧钢机碾碎的骨头,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看到了吗?”王彪用刀尖挑起那颗头颅,转向其他九个工人,“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谁还敢完不成指标,就是这个样!”
他把头颅扔在高仕杰脚下,用刀指着他:“高中尉,下次再敢碍事,我让你跟他作伴。”
说完,他带着东海卫押着剩下的九个工人扬长而去,铁链拖地的声音像催命的符咒。
车间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工人们低着头,不敢看地上的尸体,也不敢看高仕杰。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更深的恐惧——在这座钢铁厂里,同情是最没用的东西,只会惹来杀身之祸。
高仕杰缓缓蹲下身,用军靴的边缘把那颗头颅推到一边。他看到男人的口袋里露出半截东西,掏出来一看,是张揉皱的照片,上面是个女人抱着孩子,和他怀表里的照片很像。
“中尉……”小李的声音带着哭腔,“快把枪收起来吧,被人看到就完了。”
高仕杰收起枪,却没有站起来。他看着地上的血迹慢慢渗入钢铁的缝隙,像无数个被遗忘的冤魂,永远留在了这座冰冷的工厂里。他想起刚参军时的誓言,想起父亲教他的道理,想起妻子的笑容,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他穿着这身军装,本该保护平民,却眼睁睁看着无辜者被虐杀。他拿着顾天雄发的军饷,吃着魏振邦配给的粮食,其实和王彪、和雷正坤、和那些坐在办公室里制定指标的人一样,都是这血腥统治的帮凶。
傍晚的电铃声响起时,车间里的轧钢机还在运转。工人们像行尸走肉般重复着机械的动作,仿佛中午的屠杀从未发生。高仕杰站在屋顶上,看着夕阳把天空染成血色,远处传来炼钢厂的轰鸣声——那是王彪在处理剩下的九个工人。
他再次掏出怀表,看着照片上的妻女。如果她们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会怎么想?
“中尉,该报数了。”小李的声音很轻。
高仕杰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他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电铃声还会响起,工人们还会像蚂蚁般涌进厂房,生产指标只会越来越高,死亡也会越来越多。
而他,要么同流合污,要么成为下一个被砍下的头颅。
夜色渐浓,钢铁厂的灯光亮了起来,像一头吞噬生命的巨兽,在浦东的废墟上张开了血盆大口。高仕杰站在屋顶,任由冷雨打湿他的军装,肩章上的中尉标志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却再也映不出半分光彩。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只知道,那颗滚落在地的头颅,那双圆睁的眼睛,会像梦魇一样,永远刻在他的脑海里,提醒着他在这座钢铁厂里,良心是最昂贵,也最致命的东西。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地上的血迹,却冲不散空气中的血腥味。车间里的轧钢机还在不知疲倦地运转,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在为死去的人,也为活着的人,奏响一曲绝望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