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暗流与杠杆(2/2)
法官推了推眼镜,审视着双方提交的动议和辩论摘要。法庭内一片寂静,只有空调的低鸣。这场围绕着“样本来源”的攻防,看似程序细节,实则关乎整场诉讼的生死。
“动议部分支持。”法官最终敲下法槌,“原告方需在十五个工作日内,向法庭及被告方披露用于比对的‘星火一号’芯片样本的物理标识信息(如晶圆批号、封装标识)及该样本进入鉴定机构前的流转记录(仅限交接方、时间、地点,不包括具体调查手段细节)。驳回被告方要求披露获取方式的请求。”
走出法庭,梁振邦的脸色并不轻松。“陈总,法官很谨慎,只撬开了一条缝。拿到标识和流转记录,只能证明样本确实经过了特定人之手,要证明它是非正规的实验室样品,而非量产产品,还需要更直接的、无可辩驳的证据链。而且,对方一定会在这份记录上做足手脚,让它看起来‘合法合规’。”
电话这头,我站在星火电子晶圆仓库的门口,看着老周指挥着工人小心翼翼地将刚下线的晶圆入库。空气中弥漫着特殊的洁净剂气味。“梁律师,有这条缝就够了。拿到记录,立刻发回来。剩下的‘证据链’,我们这边来补!记住,拖住他们!时间站在我们这边,浦东的工地,每一分钟都在为我们增加砝码!”
省城,星火电子芯片厂,千级无尘车间。
深夜。巨大的设备在低沉的嗡鸣中运转。老周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控制室,而是独自一人,戴着老花镜和头戴式放大镜,在测试区的显微操作台前,聚精会神地观察着一片刚刚完成初步测试的晶圆。
这片晶圆来自一个新启封的晶圆盒。按照流程,它应该直接进入下一道封装工序。但老周布满老年斑的手,却异常稳定地操控着精密的探针臂,避开设计好的电路,轻轻点在晶圆边缘一片不起眼的空白区域。高倍电子显微镜的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探针接触点下方硅材料的微观结构。
老周的眉头,在护目镜后紧紧锁死。浑浊的眼睛里,那团永不熄灭的火焰此刻跳跃着警惕的光芒。他反复调整探针位置,在不同的空白点进行着微小的、破坏性的测试。
“不对……”他喃喃自语,声音在寂静的车间里几不可闻,“电阻率……迁移率……这批次晶圆的基底材料参数……有极其细微的异常波动。不是设备漂移,是……材料本身?”
他猛地抬头,看向车间角落那个巨大的、恒温恒湿的晶圆储存柜。柜门紧闭,电子锁闪烁着幽绿的光。那是芯片制造的源头,所有未经光刻的原始硅晶圆都存放在那里。
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老周脑海:如果源头被污染了……
他快步走到储存柜前,调取出入库记录和晶圆盒批次信息。手指在冰冷的触摸屏上快速滑动,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每一行数据。最终,他的视线停留在一个晶圆盒的批次号上——正是他刚刚测试的那一盒的来源!这个批次,是三天前深夜,由当值的材料管理员小吴签收入库的。记录显示,供应商是那家合作多年、一向可靠的日本信越化学(shin-etsu)的国内代理商。
老周的心,沉了下去。信越的晶圆,品质向来以稳定着称。这种基底材料参数的细微异常,在常规测试中几乎不可能被发现,也不会立即影响芯片功能。但它就像一颗深埋的定时炸弹,随着芯片在终端产品中长期运行,在高温、高湿、电压波动等复杂环境下,其潜在的缺陷会被诱发、放大,最终导致芯片的提前失效、性能劣化!
这不是技术故障,这是精准的、恶毒的、旨在摧毁“星火一号”市场声誉的“慢性毒药”!对手的獠牙,从未真正收回,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更致命的方式,从最源头,扼杀这颗刚刚点燃的“中国芯”!
老周布满皱纹的手,因愤怒和寒意而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起内部保密电话,拨通了我的专线。话筒里传来我沉稳的声音:“老周?”
“陈总,”老周的声音沙哑而凝重,如同生锈的刀锋刮过金属,“出事了。源头……晶圆材料……被人动了手脚。慢性毒药……目标是毁掉‘星火一号’的名声。我怀疑……有内鬼。”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窗外,省城灯火璀璨,星火芯片厂的灯光是其中最明亮的一簇。而遥远的浦东,星火广场工地的探照灯,如同利剑般刺破夜空,巨大的打桩机发出沉闷的轰鸣,将一根根象征着根基与野心的钢筋混凝土,狠狠砸向大地深处。
法律战场上,围绕一颗“畸形儿”芯片的攻防战正陷入僵局;浦东的资本杠杆,正被推向承受力的极限;而在最核心的技术堡垒内部,最信任的源头,已然被无声渗透。暗流,从未如此汹涌。星火的燎原之势,正遭遇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更加阴险的围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