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初步社会调研(2/2)
陈幽顺着她的手看去,她的胳膊上有好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有的已经结了痂,有的还泛着红。
他心里一阵发酸,刚要再说点什么,就听见远处传来工头的吼声:“新来的!干啥呢?不想干就滚蛋!”
女工赶紧推了他一把:“快走吧,别在这儿待着,工头凶得很!”
陈幽只好往外走,路过西车间时,看见几个男工扛着沉重的棉纱锭子,脚步踉跄地往前走,额头上的青筋爆了起来了。
有个男工脚下一滑,锭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棉纱撒了一地。工头立马冲过来,手里的鞭子“啪”地抽在他背上:“你瞎眼了?这点活都干不好!扣你这个月的工钱!”
男工咬着牙,没敢吭声,只是赶紧蹲下来捡棉纱,背上的鞭痕瞬间红了起来,渗出血印。
陈幽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啥也做不了——他只是个旁听生,连正式学籍都没有,在这冰冷的机器和凶狠的工头面前,他的学问、他的笔记,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出了纺织厂,天色已经擦黑,陈幽揣着满腹的沉重,往郊区走。
北平的郊区不像城里有路灯,只能借着月光看清路,田埂上的草结了霜,踩上去“嘎吱嘎吱”响。
远远地,就看见一片菜地,一个老农正弯着腰,在地里拔菜,动作迟缓,像是耗尽了力气。
陈幽走过去,帮他把拔出的白菜抱起来,放在田埂边的竹筐里。“大爷,这么晚了还干活?”
老农直起腰,捶了捶后背,咳嗽了两声:“再不拔,明天就冻坏了。这些菜,得赶明儿一早挑去城里卖,晚了就占不着好位置了。”
他看了陈幽一眼,“小伙子,不是这村里的吧?来这儿干啥?”
“我来看看,想问问您这菜,能卖多少钱?”陈幽帮他把竹筐系好。
“多少钱?”
老农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好的时候,一斤能卖两个铜板;要是遇上粮商压价,一斤一个铜板都卖不出去。就这点菜,刨去种子钱、肥料钱,还有城里的苛捐杂税,一年下来,能剩个几吊钱就不错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破屋,“俺家老婆子病了,常年吃药,就靠这点菜地养活一家子,要是遇上灾年,菜都死了,那就只能饿肚子了。”
陈幽想起家乡的田,想起父亲当年也是这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到头来却连饭都吃不饱。“大爷,就没别的法子吗?比如种点别的?”
“别的?”
老农苦笑,“地是租地主的,地主说种啥就得种啥,敢违逆?去年,俺想种点豆子,地主说豆子不值钱,非得让俺种麦子,结果麦子熟了,遇上连阴雨,全烂在地里了,地主还逼着俺交租子,俺没办法,只能把家里唯一的老母鸡卖了,才凑够租子。”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干硬的红薯,咬了一口,“小伙子,你是读书人,懂的多,你说,俺们这农民,啥时候才能不受罪啊?”
陈幽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想起马克思着作里说的“阶级压迫”,想起教授们说的“改造中国须结合国情”,可此刻,面对老农期盼的眼神,他那些刚学到的理论,突然说不出口了——理论是纸面上的字,可老农的苦难,是刻在脸上的皱纹,是手里的老茧,是肚子里的饥肠辘辘。
月亮升得老高,陈幽帮老农把菜筐挑到路边,才往城里走。
一路上,王老三的车把、纺织女工的疤痕、老农的红薯,像一幅幅画,在他脑子里转个不停。他突然明白,教授让他“行万里路”,不是让他去看北平的亭台楼阁,而是让他去看这些被遗忘在角落的人,去看他们的苦、他们的难、他们的盼。
回到北大时,图书馆的灯已经亮了。陈幽在校门口,遇到了同旅馆住旁听同学赵勇,向他说起今天的见闻:“赵兄,我今天进行了初步社会调查,见了黄包车夫,见了纺织厂的工人,见了郊区的农民,他们……他们太苦了。”
他把白天的见闻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声音带着哽咽,“我以前在书里读‘剥削’,总觉得是个抽象的词,可今天我才知道,那是他们一整天干12个小时还吃不饱饭,是他们被鞭子抽着还不敢吭声,是他们种了一辈子地还养不活自己!”
赵勇指着图书馆里的灯,“是的,我也有同感。我们在书里学的理论是光,可要是照不到老百姓的身上,那光就没用。”
陈幽点点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点燃了。
他想起王老三说的“先生,您是读书人,您懂的多”,想起老农问的“啥时候才能不受罪”,想起纺织女工疲惫却又带着期盼的眼神。
原来,“读万卷书”是为了武装自己的脑子,“行万里路”是为了看清脚下的路,而这一切的目的,不是为了自己能当个体面的读书人,而是为了让那些受苦的人,能过上像样的日子。
晚上,陈幽没去图书馆,也没回宿舍,而是坐在未名湖边的石凳上,借着月光,把白天的见闻一笔一笔写在本子上。
风很冷,可他的心却滚烫,手里的笔仿佛有了力量,每一个字都写得格外用力——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他要走的路还很长,要做的事还很多,但他不再迷茫了,因为他看清了方向,也握紧了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