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黄亦玫是苏乐仪背后的军师(2/2)

我不动声色地继续翻页,看向那份“雅韵”画廊收购案的可行性评估草案。

这部分难度更大,涉及艺术市场分析、资产评估、现金流预测、品牌协同效应以及潜在的文化价值。乐仪显然花了更多心思。她搜集了“雅韵”近五年的财务报表、主要藏品清单、签约艺术家资料,甚至对画廊主理人的背景和经营理念都做了简要分析。

在风险评估一栏,她提到了几点:艺术市场估值波动性大,标的资产(画作)真伪及版权风险,以及收购后如何整合原有团队、保留其独特调性同时实现商业化盈利的挑战。她还初步设想了几种收购后的运营模式,比如保留“雅韵”独立品牌,作为苏氏集团旗下的高端艺术线运营;或者将其与集团现有的奢侈品业务进行跨界合作,提升品牌文化内涵。

看到这里,我心中那份原本只是“略有进步”的评价,稍稍调高了一些。她能意识到这些风险,并且能提出初步的、方向性的整合思路,这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尤其是关于保留独立品牌和跨界合作的设想,虽然想法还显稚嫩,细节经不起推敲,但这份视野和尝试将资本与文化艺术进行嫁接的思维,隐约透出了一点……超越她目前经验和年龄格局的东西。

这份草案,依旧存在很多问题。财务预测模型过于理想化,对潜在竞标者的分析缺失,对收购后可能面临的舆论反应(被指责资本侵蚀艺术)完全没有考虑。但整体而言,骨架是搭起来了,血肉虽然不够丰满,甚至有些地方显得孱弱,但重要的关节部位,她都触碰到了。

我花了大约二十分钟,仔细看完了两份文件。期间,乐仪一直安静地站在那儿,像一株等待检阅的白杨。我能感觉到她目光中的期盼,以及那努力压抑着的、生怕呼吸重了都会打扰到我的紧张。

终于,我合上了文件夹,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立刻挺直了背脊,眼神灼灼地望过来,带着一种学徒等待师傅点评的虔诚与不安。

我沉吟了片刻,组织着语言。不能打击她的积极性,但也不能让她满足于这点微不足道的进步。

“看完了。”我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品牌预算这部分,数据分析比之前有进步,知道找依据了。渠道调整的建议,方向大体是对的。”

我看到她眼睛亮了一下,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松懈从她紧绷的肩膀掠过。

但我话锋随即一转:“但是,你的分析还是停留在表面。你看到了roi走低,就建议削减,有没有考虑过这些传统渠道对我们品牌高端形象和特定圈层影响力的维护作用?有时候,某些投放本身就不是为了直接转化,而是品牌壁垒的一部分。还有,新平台和kol的选择,你只看了数据和画像重合度,有没有深入调研过这些平台的内容调性是否真的与我们品牌内核相符?kol过往是否有过负面舆情?他们的粉丝粘性和真实购买力如何?这些更深层的东西,你的报告里没有体现。”

我每说一句,她眼中的光亮就黯淡一分,刚刚挺直的背脊似乎又微微绷紧了。她认真听着,嘴唇轻轻抿起。

我拿起那份收购草案,用手指点了点:“这份,想法是好的。能看到风险,能提出整合方向,算是个合格的框架。”

听到“合格”两个字,她似乎轻轻松了口气。

“但是,”我再次使用了这个转折词,她的心又提了起来,“框架只是开始。你的财务预测太乐观,几乎把所有可能的风险都折算成了最低概率。商场不是赌场,不能总指望最好的情况发生。你对‘雅韵’本身的艺术价值和它在圈内地位的理解,还流于报告和数字,缺乏那种……直观的、浸润其中的感知。收购一家画廊,不仅仅是买资产,更是买它的历史、它的格调、它的人脉。这些东西,你的报告里体现不出来。”

我将文件夹退回到桌面中央,总结道:“总的来说,比起之前,确实好多了点。至少,你开始用脑子思考,而不是单纯地执行指令。但是,乐仪,”

我加重了语气,目光严肃地看着她:“进步的空间,依然很大。你现在所做的,只是一个管理者最基本的要求——发现问题,提出方案。但一个真正的决策者,需要的是在信息不完备的情况下,精准地洞察问题的本质,预判未来的趋势,并且有能力驾驭复杂局面,承担决策带来的所有后果。你还远未到可以松懈的时候。”

我的话像冰冷的雨点,浇灭了她眼中刚刚燃起的小火苗。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是,爸爸。我明白了。我会继续努力的。”

那模样,带着几分受挫后的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种不服输的倔强。这种倔强,让我仿佛看到了黄亦玫年轻时的影子。

“拿回去,根据我刚才说的,再深入思考,把报告完善。尤其是收购案的风险评估和后续整合细节,我要看到更扎实的东西。”我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好的,爸爸。”她拿起文件夹,紧紧地抱在胸前,像抱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对我微微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脚步不像进来时那么轻快,带着思考的沉重。

门被轻轻带上。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眉心。对于乐仪的表现,我是有几分欣慰的。她的成长速度,比我预想的要快一些。那份报告中隐约透出的、超越她当前能力的成熟视角和格局感,让我有些意外,但也归功于她自己的领悟力和这段时间的强化训练。

我完全不知道,也根本没有去想,在这份“进步”的背后,有着怎样一双冷静而睿智的眼睛,和一番怎样的精心点拨。

……

几乎就在苏乐仪抱着文件离开我办公室的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我们居住的顶层公寓里,黄亦玫正坐在洒满阳光的起居室沙发上。

她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膝盖上摊开着一本最新的艺术拍卖图录,但她的目光并未停留在那些珍贵的藏品图片上,而是带着一种了然的平静,看着自己的手机。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几分钟前苏乐仪发来的一条信息,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妈,爸爸看完了。说比之前好多了,但进步空间还很大。和您预料的一样。】

黄亦玫的指尖轻轻划过屏幕,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得意,只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沉着,以及一丝对女儿受挫后心绪的洞悉。

她放下手机,端起红茶,轻轻吹了吹气,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深邃的眼眸。

她深知我的评判标准,也完全预料到了我会有的反应——那点有限的赞许,紧接着是更严厉的要求和永无止境的“进步空间”。她太了解我了,了解我的期望,我的挑剔,以及我那套自以为是的培养方式。

所以,在乐仪将报告最终呈递给我之前,那份东西,早已在她——黄亦玫的书桌上,经历过一番彻头彻尾的、脱胎换骨般的淬炼。

她清楚地知道乐仪的短板在哪里——缺乏宏观战略视角,容易被细节困住,对潜在风险的嗅觉不够敏锐,对资本与人性的复杂互动理解肤浅。而这些,恰恰是她在过去的商海沉浮中,用无数经验和教训换来的、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当乐仪最初拿着那份青涩、甚至有些杂乱无章的初稿给她看时,她没有直接动手修改,更没有越俎代庖。她只是用那双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扫过那些稚嫩的文字和数据,然后,用极其精准而富有启发性的问题,引导乐仪自己去思考,去发现盲区。

“乐仪,削减这部分预算,除了数据,你有没有想过,这会向市场和我们的老客户传递什么信号?”

“增加这个平台的投入,很好。但这个平台的核心用户价值观,真的与我们品牌想要塑造的形象契合吗?不要只看数据画像,要去感受平台的‘气质’。”

“收购画廊……你看重的是它的财务数据,还是它无形的影响力?如果只是为了财务回报,我们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要选它?想清楚最深层的战略意图。”

“风险评估不能只罗列可能性,要量化影响,并且准备好应对预案。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我们怎么办?”

她不会告诉乐仪答案,她只是不断地提问,像一位最苛刻的导师,逼着乐仪跳出原有的思维框架,去看那些隐藏在报表和数字背后的、更本质、更残酷的商业逻辑。她会推荐相关的书籍、案例,甚至会讲述一些她自己经历过的、轻描淡写却惊心动魄的商业博弈。

正是在她这种高屋建瓴又细致入微的点拨下,乐仪的报告才得以从一堆杂乱的材料,逐渐梳理出清晰的脉络,才拥有了那份让我觉得“好了点”、“隐约超出预期”的框架和视角。那些看似是乐仪自己“思考”出来的亮点,其种子,很多都源于黄亦玫看似不经意的某一句提点,某一个问题的引导。

她深谙教导之道,明白直接给予答案,远不如引导对方自己找到答案来得深刻。她也更深知,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她不能留下任何直接干预的痕迹。她必须让这一切,看起来完全是乐仪自身努力和悟性的结果。

她成功了。

我看到了乐仪的进步,并将之归功于我的教导和她的“开窍”,却完全忽略了背后那个真正的“总工程师”。黄亦玫就像一位隐藏在幕后的顶尖导演,精心设计着每一句台词,每一个走位,确保舞台前的演员(乐仪)能发挥出最佳状态,去打动那位最终要的观众(我),而她本人,则隐没在黑暗中,不露痕迹。

她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提升乐仪的能力。这更是一场精密的布局。她要让乐仪在我心中快速建立起“可堪造就”的印象,要让我逐渐将资源和期望倾斜到乐仪身上,要在白谦刚刚入职、尚未站稳脚跟之际,为乐仪争取到宝贵的时间和空间。

她清楚地知道,在这场围绕苏氏继承权的无声战争中,乐仪的每一次“进步”,每一次得到我的认可,都是投向天平一端的有力砝码。而她,则是那个不断在背后添加砝码的人。

看着我因为乐仪那点“微不足道”的进步而略有欣慰,却又严格地指出“进步空间很大”时,黄亦玫在心底,或许会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对女儿成长的期许,有对我被蒙在鼓里的淡淡嘲讽,更有一种一切按照自己计划推进的、冰冷的掌控感。

阳光透过公寓的落地窗,将她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但她眼神深处闪烁的,是比阳光更加灼人、也更加冷静的斗志与谋算。她轻轻呷了一口红茶,味道微涩,回甘悠长。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而她,无疑是那个掌控着剧本走向的人。只是,坐在办公室里的我,对此还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