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黄亦玫找家人想办法(2/2)

我的姿态看起来很放松,甚至是慵懒的。身体靠在椅背上,似乎全身心都沉浸在这项需要耐心与静默的运动中。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注意力并不在鱼竿那细微的动静上。我的目光,透过深色的镜片,落在远处那水天一色的模糊界限上,没有焦点,只有一片空茫。

这里没有苏家老宅的压抑,没有公司会议的喧嚣,没有妻子含泪的质问,也没有母亲冰冷的固执。只有广阔无边的海,和仿佛被稀释、拉长了的孤独时间。我试图在这片纯粹的蓝与静中,寻找一丝喘息之机,或者说,是一种暂时的、懦弱的逃避。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由远及近、不同于海浪声的、低沉的马达轰鸣声,打破了这片海域的宁静。我微微蹙眉,但没有动,依旧维持着垂钓的姿态。

一艘速度更快的小型快艇,划开蓝色的海面,激起白色的浪花,利箭般驶近,最终熟练地停靠在我的游艇旁。引擎熄灭,一个身影利落地跨过船舷,踏上了我这艘船的甲板。

来人身形清瘦,穿着合身的polo衫和卡其色长裤,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正是我的大舅哥,黄振华。他的脸上带着一路疾驰而来的风尘,以及一种显而易见、几乎要压制不住的愠怒。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就锁定了船尾那个看似悠闲垂钓的我。

他快步走过来,皮鞋踩在光洁的甲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在这静谧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他在我身旁站定,海风吹乱了他梳理整齐的头发。他看着我,看着我手中的鱼竿,看着我这副与世无争的悠闲模样,胸口明显地起伏了两下。

然后,他像是气极了,反而短促地、带着浓浓讽刺意味地笑了一声:

“嗬!苏大董事长,真是好兴致啊!”他的声音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发紧,在海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外面都已经闹得天翻地覆,鸡飞狗跳了!我妹妹都快被你们苏家那些破事逼得回娘家掉眼泪了!你倒好,一个人跑到这海中央,还有闲心在这里……钓鱼?”

最后“钓鱼”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和替妹妹感到的强烈不值。

我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摘下太阳镜。目光依旧停留在虚无的远方,只是握着鱼竿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些。鱼线在海水中微微颤动,仿佛有鱼儿在试探,又或许,只是我内心的波澜,传递到了这细微的末端。

我没有立刻回答,任由他那带着火药味的质问,在海风中飘散。沉默,像第二层海水,弥漫在我们两人之间。

振华哥见我不语,心中的火气更盛,他向前一步,几乎要挡住我望向远方的视线,语气更加咄咄逼人:“苏哲!你说话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把玫瑰置于何地?那个白晓荷现在还堂而皇之地住在你们苏家老宅里!你母亲打的什么主意,瞎子都看得出来!你就准备一直这样躲在这里,当个缩头乌龟吗?”

他的话语,像一块块石头,砸向我试图维持的平静海面。我甚至能感觉到,那来自亲人的、带着关怀的愤怒和失望,像无形的压力,挤压着周围的空气。

终于,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望向远方的目光。我没有看他,而是低头,看着脚下随着波浪轻轻摇晃的甲板,仿佛那木质纹理里藏着什么答案。

然后,我抬起手,摘下了脸上的太阳镜。

骤然接触明亮的光线,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脸上没有了镜片的遮挡,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也出现了一丝裂痕,露出了底下无法掩饰的、深重的疲惫与一种近乎麻木的无奈。

我转过头,第一次,正面迎上振华哥那燃烧着怒火的、审视的目光。我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辩解,也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只有一片如同这深海般的、望不见底的疲惫与挣扎。

我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沉重的铅块,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在这海风与浪声之间:

“振华哥,”我叫了他一声,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没有等他回答,而是继续用那种近乎虚无的平静语气,陈述着一个在我看来无解的事实,一个将我死死困在其中的囚笼:

“一个,是我的母亲。”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对血缘与孝道枷锁的无力,“生我,养我,纵有千般不是,血脉相连,我离不开,也不能……彻底抛弃。”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波光粼粼的海面,仿佛能穿透海水,看到那深处纠缠的海草。

“另一个,是我的妻子。”我的声音里注入了更深的情感,那是对亦玫的爱与责任,也是对眼前这位兄长质问的回应,“我爱她,她是乐仪和乐瑶的母亲,是我选择的、要共度一生的人。我更离不开,更不能……抛弃。”

我抬起头,重新看向振华哥,眼神里充满了被撕裂的痛苦和一种彻头彻尾的无力感:

“我谁都离不开,谁也不能抛弃啊。”

这句话,我说得很轻,却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它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陈述,一个对我目前所处绝境的、绝望的认知。

“我去跟母亲闹?像上次一样,用最决绝的方式威胁她,逼她把人送走?且不说能不能成功,就算成功了,然后呢?让她更加恨亦玫?让我们的母子关系彻底沦为冰点?让她在怨恨和孤独中度过晚年?”

我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那是对家庭战争感到的厌倦与悲哀。

“或者,我去逼白晓荷?用什么样的立场?用什么样的理由?她做错了什么?她只是接受了我母亲的邀请,住进了一个她儿子也被认可的‘家’。我去对她恶言相向?还是用钱或者别的什么,把她‘请’走?振华哥,且不说我能不能做出这种事,就算做了,玫瑰知道了,她会怎么看我?白谦知道了,又会怎样?”

我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笑容:

“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我将目光重新投向那片看似自由、实则同样充满未知与束缚的浩瀚海洋,声音飘忽得像要散在海风里:

“所以,我只能在这里……钓钓鱼。至少……这里很安静。”

说完,我重新戴上了太阳镜,将那满眼的疲惫与挣扎,再次隐藏在了深色的镜片之后。我重新握紧了鱼竿,目光投向远方,仿佛刚才那番掏心掏肺的言语,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振华哥站在原地,看着我恢复成之前那副“垂钓者”的姿态,他脸上的愤怒,如同被戳破的气球,慢慢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理解、无奈、以及依旧残留的愤懑的情绪。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我这副油盐不进、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的样子,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

他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并非冷漠,并非不负责任。他只是被困在了一张由亲情、爱情、责任和过往编织成的、无比坚韧的网中,动弹不得。他的逃避,或许是他此刻唯一能为自己争取的、可怜的喘息。

海风依旧,海浪依旧。

游艇随着波浪轻轻摇晃,像一个大号的、孤独的摇篮。

一个继续“钓鱼”,试图在无垠的蔚蓝中寻找片刻的安宁。

一个束手无策地站着,带着满心的忧虑和一丝兔死狐悲的凄凉,不知该如何打破这绝望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