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黄亦玫教育女儿(1/2)

暮色像一块浸透了冷水的灰色绒布,正缓缓覆盖下来。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视机屏幕发出的、不断变幻的光,无声地映着家私的轮廓,和蜷在沙发里的小小人影。三岁的瑶瑶睡着了,怀里搂着一个半旧的兔子玩偶,呼吸轻软,带着一股甜甜的奶香气。我坐在她旁边,手指无意识地梳理着她细软的头发,目光放空,落在窗外逐渐亮起的、零星的灯火上。

这片刻的宁静,脆弱得像一层糖衣。

突然,玄关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近乎粗暴的钥匙拧动声,然后是门被猛地撞开的巨响。砰——!

瑶瑶在睡梦中惊得一颤,我连忙轻拍她的背,她才咂咂嘴,又沉沉睡去。

苏乐怡就站在门口,背对着走廊昏暗的光,像一株被狂风蹂躏过后的芦苇,单薄,摇摇欲坠。她没换鞋,也没像往常一样扬声喊“我回来了”,只是站在那里,肩膀剧烈地起伏着。

“乐怡?”我站起身,心里咯噔一下。

她慢慢地转过身,走进客厅昏暗的光线里。她的头发有些散乱,眼睛里没有泪,只有一种被击碎后的茫然和屈辱,深得像井。

“爸……”她开口,声音是哑的,带着劫后余生般的颤抖。

我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也狠狠攥住了。几步冲过去,握住她的胳膊,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皮肤。“脸怎么了?谁打的?”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一种自己都厌恶的、虚张声势的焦灼。

她仿佛直到这时才确认自己回到了安全的巢穴,一直强撑着的某种东西轰然倒塌。她猛地扑进我怀里,把脸埋在我的肩窝,压抑的、破碎的哭声终于冲破了堤坝。

“是哥哥……白谦……”她哽咽着,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泪水,“他在学校门口……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拦住我……他说我………”

她的身体在我怀里抖得像秋风中的叶子,我只能更紧地搂住她,手掌笨拙地、一遍遍地拍着她的背。

“他说我……再也不是他的妹妹了……”乐怡终于把那个残忍的词语吐了出来,哭声更响,带着一种锥心的羞耻,“他说你……你抛妻弃子……说我们这个家……是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伪善的巢穴……”

“他还推我……好多人都看着……都在指指点点……”乐怡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无助,“爸……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无言以对。喉咙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只能更紧地、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般地抱着她,仿佛这样就能替她挡住所有的伤害,抹去那些恶意的目光和言语。我的女儿,我的乐怡,她那么善良,那么明媚,本该在阳光下肆意欢笑,此刻却承受着这本不该属于她的风暴。

“没事了……乐怡,没事了……”我重复着这苍白无力的安慰,声音粗嘎,“有爸爸在……爸爸在这里……”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而略显急促的高跟鞋声从门外上传来,打破了客厅里这悲伤凝滞的空气。

黄亦玫回来了。

她显然在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径直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套裙,臂弯里搭着风衣,显然是刚从工作室回来,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职场上的锐利与疲惫。她看到抱在一起的我和乐怡,脚步顿了一下,那双漂亮依旧、只是眼角添了几丝细纹的凤眸,迅速扫过乐怡颤抖的肩膀,最后,定格在她抬起的那张泪痕交错的脸上。

一丝极快的不耐烦,像冷风掠过湖面,在她眼底闪过。她皱起了精心描画的眉。

“怎么回事?”黄亦玫的声音不高,却自带一种穿透力,瞬间盖过了乐怡的啜泣。

乐怡像受惊的小动物,从我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母亲,委屈地扁扁嘴,又想哭。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解释:“是白谦……他在学校门口,跟乐怡起了冲突,说了些……难听的话。”

黄亦玫的目光倏地沉了下去,她伸出手抚摸安慰了苏乐仪。

当听完我讲诉的苏乐仪的遭遇后,她一把抓住了乐怡的胳膊,有些强硬地将她从我的怀里拉了出来。

“站起来!”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

乐怡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勉强站直身体,惊愕地看着母亲,眼泪还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

黄亦玫盯着女儿,眼神锐利得像刀片,“哭能解决什么问题?啊?把眼睛哭肿了,脸哭皱了,明天就能让那些看笑话的人闭嘴了?还是能让白谦跑来跟你道歉?”

“玫瑰!”我忍不住出声制止,“孩子受了委屈,你……”

“委屈?”黄亦玫猛地转过头,目光像两道冰冷的射线扫向我,那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女儿“不争气”的恼怒,有对白谦行为的愤恨,或许,还有一丝被这陈年旧事再次掀开伤疤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刺痛,“这世界上谁不受委屈?就因为别人几句难听话,就当众哭成这副样子?”

她的视线重新回到乐怡身上,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她一贯的、近乎残忍的冷静:“我黄亦玫的女儿,没那么脆弱!一点流言蜚语,一点当面羞辱就受不了了?就要躲回家里哭哭啼啼找爸爸安慰?苏乐怡,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的眼泪就对你手下留情!你越是表现得软弱,越是哭,那些想看你笑话的人就越开心,踩你踩得就越狠!”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打在乐怡本就脆弱的心上,也敲打在我的心上。乐怡被她吼得愣住了,连哭都忘了,只是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

“你要做的就是挺直你的腰杆!”黄亦玫逼近一步,几乎是在对着女儿耳提面命,“把你的眼泪给我收回去!明天,照样给我抬头挺胸地去学校!谁要是再敢用那种眼神看你,再敢对你说一句不三不四的话,你就给我瞪回去!骂回去!打回去!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但是你自己先不能垮,听见没有?”

客厅里死寂一片。只有瑶瑶在睡梦中发出的一声模糊的呓语,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电视屏幕的光依旧无声地变幻着,在黄亦玫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乐怡站在那里,身体不再颤抖了,但一种更深的、混合着受伤、茫然和一丝被强行激起的倔强的情绪,在她眼中凝聚。她看着她的母亲,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而我,站在她们母女之间,像一个多余的角色。怀里刚才拥抱女儿时的温热和充实感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种无力的虚空。我看着黄亦玫,看着她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凌厉和坚毅的眉眼,那一刻,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熟悉感攫住了我。

此刻,在黄亦玫的眼中,我分明也看到了同样的东西。是对过往无法真正摆脱的厌烦?是对女儿“不肖”的失望?还是……在扞卫眼下这个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家庭时,所必须披上的、坚硬的铠甲?

我不知道。

空气中,玫瑰的香气,女儿眼泪的咸涩,还有那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的过往的尘埃,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

乐怡没有再哭。她抬手,用袖子狠狠地擦去脸上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狠劲。她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空茫,然后,她低下头,轻声说:“我知道了,妈妈。”

她转身,默默地走向房间,她的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

黄亦玫没有再看她,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侧影线条紧绷。

我站在原地,脚下像生了根。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沉睡的瑶瑶,以及那无声流淌的、冰冷的电视光线。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刚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风暴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那记在乐怡脸上的掌印,火辣辣地,仿佛也烙在了我的心上。

而比那掌印更痛的,是黄亦玫刚才那一眼,以及那一眼所勾连起的,两个女人,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同样的痛苦与决绝。

它们无声地尖叫着,在这个刚刚平息了哭声的、弥漫着玫瑰与奶香的家里,余音绕梁,永无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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