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御前定策,北直隶蓝图(1/2)
年节的余韵尚未从金陵城完全褪去,空气中依稀残留着爆竹的硝烟味和家家户户门楣上桃符的新墨香。然而,紫禁城武英殿内,却已是一派肃杀凛冽之气,与殿外节日的慵懒氛围判若两个世界。
寅时便已起身,身着十二章纹衮龙袍,头戴翼善冠的朱允炆,端坐在丹陛之上的九龙御座中。他的面容在琉璃窗透入的晨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冷峻。登基四载,昔日皇太孙眉宇间的些许青涩已被帝王的威严与深沉彻底取代,尤其是经过削藩靖难的铁血洗礼后,那双深邃的眼眸开阖之间,精光闪动,带着洞察人心与不容置疑的力量。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钺尖细悠长的“升朝”声刚落,文武百官按品秩鱼贯入殿,山呼万岁。繁缛的朝仪过后,殿中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压力,源自御座之上那位年轻却意志如铁的皇帝。
“吏部,”朱允炆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个角落,“北直隶主要官员备选名单,可曾拟定?”
吏部尚书练安,一位年近花甲、以谨慎持重着称的老臣,闻声立刻手持象牙芴板,捧着厚厚一叠名册出列,躬身道:“回禀陛下,经吏部与内阁半月来广询博采、详加考察,北直隶布政使、按察使及各府知府等紧要官缺之备选名单,已然拟定,恭请陛下圣裁。”
王钺步下丹陛,接过那沉甸甸的名册,双手呈于御案。
朱允炆展开名册,目光如扫描般飞速掠过一页页熟悉得令人心生厌烦的名字,以及其后附着的、用精美楷书书写的考功评语。名单前列,赫然是:
张博山,南京翰林院侍讲学士,坐了近二十年冷板凳,学问渊博,尤精程朱理学,评语“学问优长,老成持重”。
李惟贤,致仕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善之孙,其家族与江南钱氏、沈氏等大族联姻数代,门生故旧遍布江南,评语“门第清贵,深谙旧制,可抚地方”。
赵正清,现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以敢于直言、纠劾百官闻名,被誉为“清流领袖”,然细观其履历,所劾多为无关痛痒之小事,于漕运、边患等大政几无建树,评语“风骨峻峭,堪为言官表率”。
越往后看,名字越是相似,评语中充斥着“老成持重”、“门第清贵”、“深谙旧制”、“科举正途”等千篇一律的赞语,仿佛一套僵化不变的模板。
“啪!”
一声清脆的合册声响,突兀地在寂静的大殿中炸开,如同平地惊雷。朱允炆将那名册重重掷于御案之上,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目光如两道冰锥,直刺向依旧躬身站立的练安。
“练尚书,”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渗入骨髓的寒意,“这便是吏部与内阁‘广询博采、详加考察’半月之久,给朕的最终结果?”
练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他硬着头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陛下息怒!北直隶乃畿辅重地,毗邻边塞,关系重大,非德高望重、资历深厚、熟知典章制度者,恐难以镇抚地方,维系稳定……”
“资历?稳定?”朱允炆猛地打断,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怒火,他霍然起身,目光如炬,扫过丹陛下以齐泰、黄子澄为首的一众文官,以及后方那些勋贵武臣,“朕来问你们!昔日燕藩在北平坐大,私蓄甲兵,结交豪强,视朝廷法令如无物时,这些尔等口中‘资历深厚’、‘德高望重’的官员何在?是未曾察觉,还是察而不报,抑或是……同流合污?!”
他每问一句,脚步便向前一步,逼人的气势压得不少官员低下头去。
“漕运积弊数十年,贪腐横行,运力衰弛,至使北疆军粮时有短缺,这些‘熟知典章’的清流们,可曾拿出过一个切实可行的解决方略?”
“边军卫所糜烂,屯田废弛,军户逃亡,战力堪忧,这些‘老成持重’的夫子们,除了空谈‘祖宗法度’、‘重文抑武’,又可曾有过半分振作之举?!”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一个官员的心头,尤其是那些原本准备出言维护旧例的老臣,脸上更是青白交加。
朱允炆停下脚步,站在丹陛边缘,俯视着整个朝堂,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逆藩已平,北地亟待重建!此非寻常官缺更替,乃刮骨疗毒、破旧立新之关键!北直隶,将是朕推行新政之试验田,是根除藩镇遗毒之要害!朕要的,是能披荆斩棘、勇于任事、开创新局之干才,不是这些只会墨守成规、与旧势力盘根错节、暮气沉沉的‘德高望重’之辈!”
“陛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勋贵忍不住出列,代表着勋贵集团的利益,“祖宗法度,选官首重科举正途、资历门第,此乃维系国本之基石,岂可因一时之急而轻言废弃?若选用非正途出身之人,恐令天下十年寒窗之士子心寒啊!”
“是啊陛下!”另一位御史紧随其后,“北直隶官缺何等紧要,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所用非人,举措失当,恐再生变故,动摇国本!还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顿时有十数名官员齐声附和,形成一股不小的声浪。
朱允炆面对这汹汹物议,脸上毫无波澜,只是缓缓坐回龙椅,等那反对声浪稍稍平息,才用一种平静却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力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宣布:
“众卿之忧,朕已知之。然,朕意已决!”
他目光转向练安,以及他身后沉默不语的齐泰等人:
“北直隶总督一职,总揽军民政务,乃新政关键。朕决定,由现任漕运总督——陈瑄,接任此职!”
“陈瑄?!”
这一下,整个武英殿真的如同炸开了锅!如果说刚才只是议论和劝谏,现在则近乎是哗然!
“陛下!陈瑄虽在漕务上略有微功,然其出身卑微,乃漕丁胥吏起身,非科举正途,更无显赫门第!北直隶乃国之肱骨重地,统帅北地军民,责任何等重大!骤登方面大员之位,以一介胥吏之身,节制布政、按察两司,如何能令天下士人服众?岂不令天下寒窗苦读、以求报国之士子,尽皆心寒齿冷?!”
“寒心?齿冷?”朱允炆冷笑一声,那笑声中的寒意让李景隆都不由得一窒,“若论寒心,朕看是那些占着位置却无所作为,只会空谈误国、党同伐异的庸官该寒心!是那些被贪官污吏盘剥、被苛政杂税所困的黎民百姓该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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