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听听长安在说什么(2/2)

另一处,几个年纪稍长的士子围在一起,语气带着忧虑。

“云川那位卸任了,听说了吗?”

“怎会不知?闹出那么大动静。三年,愣是把一个下下县盘活了,还弄出什么‘归籍令’……啧啧,胆子是真大。”

“胆子大有什么用?”有人嗤笑,“教化呢?她治下三年,可有一个读书人考出来?一个都没有!

治国终归要靠圣人文章,教化人心,不是靠弄些奇技淫巧、收买山民就能长久的。”

“正是此理。王大夫(王铮)的奏报里不也说了么?女子向学,迟婚不育,动摇国本。她沈章自己就是女子,上行下效,云川能出什么读书种子?”

“听说吏部把她调回来,就是让她‘清醒清醒’。京城可不是她那云川小地方,能由着她胡来。”

这些话有着明显的偏见,却也代表了相当一部分“正统”文人的看法。

沈章面色平静,手指微微蜷缩,摩挲着书页。

文姿站在她身旁,听得眉头紧皱,忍不住想开口反驳,却被沈章轻轻拉了下衣袖,示意她噤声。

这时,旁边一桌几个商贾模样的人也在闲聊,话题却截然不同。

“云川?知道知道!我有个表亲的商队上月刚从那边回来,带回来一批夷绣和药材,成色极好,在咱们长安东市,转手就是好几倍的利!”

“我也听说了!那边现在有个‘草市’,热闹得很,什么都能买到,税还低。可惜啊,听说新去的县官是个老古板,看不惯这些,正琢磨着要取缔呢。”

“取缔?那可断了多少人的财路!云川那地方,以前鸟不拉屎,要不是沈县令搞出点名堂,谁去啊?”

“就是!我看呐,什么教化不教化,能让老百姓吃饱饭、有活路,才是真本事!那些读书人,站着说话不腰疼。”

商人的话直接又功利,更贴近底层生计。

沈章心中五味杂陈。

有人因利益念她的好,也有人因理念斥她的非。

她这个“云川县令”,在离开任所后,反而在长安的舆论场上,被拆解成了不同的符号。

有人说到了赵崖军中藏女子,打了胜仗,但只怕是过大于功之类的。

也有人说到当今中书令李宴年岁已大,许不久就要致仕。

更有人说到当今陛下对太子不待见,对晋王倒是颇有提携,推测是不是要换太子。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刚从外面进来的年轻男子,风风火火对同伴道:

“最新消息!句丽那边又闹幺蛾子了!他们的使臣在鸿胪寺跟咱们的人吵起来了,好像是为了边境互市的一些旧账,翻出来扯皮,说咱们以次充好,欺压他们商贾!”

“哼,蛮夷小邦,惯会胡搅蛮缠!前年正旦朝会上被沈翰林驳得哑口无言,还不长记性?”

“这次怕是没那么简单,我听说……跟朝中某些人有点关系,有人想借这个由头,再敲打敲打‘某些人’。”

那男子说着,眼神往四周瞟了瞟,意有所指。

沈章心中一凛。“某些人”?是指母亲,还是指她们这些女子官员?

书肆里的信息芜杂,真伪难辨,有朝堂风向,有地方轶闻,有文人清议,也有市井闲谈。

沈章和文姿就这样静静地听了半下午,直到日头西斜,书肆里的客人渐渐少了,两人才放下早已看不进去的书卷,默默走了出来。

暮鼓声声,长安的夜晚即将开始。

文姿看着沈章沉默的侧脸,忍不住低声道:

“四娘子,他们……他们说的很多都不对。”

沈章回过神,对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疲惫,也有了然。

“我知道。但这就是长安的声音。”她望向暮色中巍峨的宫城方向,

“有偏见,有利益,有试探,也有真正的忧患。阿母说得对,我不能只听一种声音。”

她需要从这些互相矛盾的信息里,拼凑出真实的长安,真实的朝局,

以及……她和母亲,还有她们所代表的那条路,究竟置身于怎样的惊涛骇浪之中。

听,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她需要分辩,冷静判断。

吏部让她“等候安置”,这等候的时间,或许正是她观察风浪的最好时机。

“走吧,”沈章对文姿道,“回去吧。”

她得把这些听到的、想到的,回去跟家人,尤其是跟祖父、母亲,好好梳理一番。

长安的第一课,比她预想的,更加复杂,也更加……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