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夜谈(2/2)
他苦笑了一下,肩膀的线条显得有些僵硬,“我也鄙弃此时的自己,把这么多年隐藏的心思,用这样不堪的方式摊开。你大概会觉得我很可怕,或者很可怜。”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似乎都透出了一丝微光,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可我没有办法,高途。我是真的想把你从沈文琅的泥潭里拉出来……我也还需要,自己从爱你的这片泥潭里,慢慢爬出来。”
“所以,别把我想得那么伟大,高途。”郑与山眼神恢复了些许平静,“我等你,陪你,不是因为我是圣人,而是因为我也在治疗自己。只是你选择逃跑,我选择面对,我们两个人的疗愈方法不一样而已。”
高途站在原地,感觉手中的水杯变得滚烫。
这个在夜里内敛又坦诚的郑与山,让高途的心细细密密地疼起来。
“与山,”高途轻声开口,这是今晚他第一次直呼郑与山的名字,“你为什么会把我这样的人,当作生命的锚点?”
问题很轻,落在寂静的客厅里却格外重。
郑与山没有立刻回答。
他伸手,很自然地拿过高途手中那个已经变凉的水杯,将冷水倒掉,重新续上温热的水,递回给他。
然后,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气在微凉的秋夜,从昏暗的光线里袅袅升起。他握着杯子,没有看高途,而是望着那缕水汽,仿佛在组织语言。
“难得这样的夜晚,”郑与山最终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彻夜未眠的沙哑,却异常平静,“那我们就……就当病友和病友的一次开诚布公。”
他转过身,与高途隔着几步的距离。
“高途,你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抛回一个问题,眼神里没有评判,只有纯粹的探寻,“是那个一无所有、需要被怜悯的人?还是那个在绝境里一次次爬起来,扛起一个家,甚至能在hs那种地方杀出一条路的人?”
高途也没有立刻回答。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些因生活劳碌而留下的细微痕迹,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眼神里是一种清醒的坦诚。
“与山,你抬举我了。”高途声音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应该就是一个穷人。一直穷。生活贫穷、感情贫穷、财务赤字……好像人生从一开始就设定在了‘困难模式’,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不得不耗费在解决最基本的生存问题上,为钱忙碌,为钱奔波,不敢停,也不能停。”
高途没有自怜,只有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清醒的陈述,“你见过那种人吗?就是走在路上,永远在计算下一顿饭的钱在哪里,妹妹的医药费还差多少,下个月的房租有没有着落。我的整个世界,很长一段时间里,就是由这些数字构成的。感情?尊严?自我实现?那是奢侈品,是摆在橱窗里很好看,但我连驻足多看一会儿都觉得是浪费电的东西。”
他抬起眼,看向郑与山,目光直接而坦然,“你问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想,我首先是一个被贫穷塑造了基本盘的人。它让我警惕,让我不敢轻易相信,让我把所有‘不确定’的情感都视为风险。因为我知道,我输不起,哪怕一点点情绪的波动,都可能让我失去赖以生存的平衡。”
郑与山缓缓放下水杯,没有像往常那样维护,而是选择了同样坦诚的、甚至有些冷酷的回应。
“我明白。”他点了点头,“贫穷是一种暴力,它剥夺的不仅仅是物质,更是将选择的自由和精神的余裕都收走了。它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让你不敢抬头看月亮,因为怕错过捡起地上的六便士。”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但是,高途,你把贫穷当成了一个静止的状态,甚至当成了自我定义的全部。你真的是一个贫穷的人吗?”
“我承认,我的起点比你高,我的试错成本比你低。我的富给了我任性的权利,也给了我……某种程度上的空洞。高途,财富的积累可以靠运气、靠出身,而一个人内在的坚韧、责任和能力,是贫富无法赋予,也无法夺走的。”
“我想过,贫穷不该是我的宿命,更不该是我的枷锁。我也为之努力过,但人生的浪头太大,我总在快摆脱它的时候,又被缠住了。”高途看着郑与山,“与山,你不要安慰我,说真正的贫穷,不是没有钱,而是内心荒芜,是失去希望和爱的能力。”
窗外的晨光,已经带点清晰,透过玻璃,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