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大道泛兮(2/2)

这是《道德经》中的名言。大殿之内,许多精通典籍的文臣心中都是一动。此言阐述大道之广泛流行,无所不在,万物依赖它生长而不推辞,成就了万物而不自居有功。

林战继续阐释,目光灼灼:“陛下,诸位大人!这滋养万物、功成不居的‘大道’,究竟是什么?是虚无的礼仪吗?是空泛的教条吗?”

他自问自答,语气斩钉截铁:“不!它就在这日升月落、寒来暑往的规律之中!在这水火相济、金石相生的变化之中!在这万物生长、百工竞巧的生机之中!”

“臣在琼州所为,并非摒弃圣贤之道,恰恰相反,臣是在用另一种方式,追寻这天地间最根本的‘大道’!” 他猛然转身,指向殿外,仿佛指向那遥远的琼州,指向整个浩瀚的自然:“格物之学,格的是什么?格的便是这日月星辰运行之律!格的便是这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之理!格的便是这飞禽走兽、草木枯荣背后蕴含的生生之机!”

“尚书大人斥之为‘奇技淫巧’,请问,若无知晓天文历法之‘巧’,何来农耕适时,国库充盈?若无精通冶炼锻造之‘技’,何来锋镝利器,保家卫国?若无深究舟车营造之术,何来货通南北,民生富足?”

他步步紧逼,每一个问题都掷地有声:“这些,难道不正是‘大道’在人间显现的功用吗?不正是‘圣贤’所期望的‘利用厚生’、‘开物成务’吗?”

他将“格物”直接与儒家最高理想挂钩,将其拔高到探寻和践行“大道”的层面。这一下,不仅化解了“奇技淫巧”的指控,更反过来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

“至于‘祖制’,”林战话锋再次回到原点,语气变得深沉而富有历史感,“三代圣王,尧舜禹汤,他们所遵循的,难道不正是顺应自然、造福万民的‘古道’吗?今日时移世易,蛮夷环伺,强敌窥伺,若我等仍抱残守缺,不思进取,拒绝对国计民生有益之新学新知,这难道真是遵循‘祖制’?还是曲解了祖宗希望江山永固、百姓安康的本意,成了蔽于一曲,而暗于大理?”

最后一句,他引用了荀子《解蔽篇》的名言,指责对方被狭隘的偏见所蒙蔽,而看不到根本的、全局的道理。这一击,堪称致命!

整个麟德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战的这番论述,如同一场思想的风暴,席卷了所有人的认知。他巧妙地将道家“大道”的普遍性、儒家“经世致用”的理想、以及法家“变法图强”的诉求融为一体,构建了一套逻辑严密、境界高远的理论体系。在这套体系面前,单纯强调“祖制不可变”的论调,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可笑。

夏仁宗端坐在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昏黄的眼中闪烁着极其复杂的光芒。他自幼熟读经史,自然听懂了林战话中深意。这番“道器之辩”,已远远超出了朝堂争斗的范畴,触及了治国理政的根本哲学。林战所言,似乎……更符合一个锐意进取的帝王心中的“大道”。

而那些弹劾林战的官员,尤其是礼部尚书,脸色已然变得惨白。他们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若继续攻击“格物”是奇技淫巧,就等于否定了自古以来一切有益国计民生的技术创造,甚至否定了部分“圣贤之道”;若承认“格物”可以探究“大道”,那他们的弹劾就成了无的放矢,甚至成了阻碍“大道”实现的罪人。

林战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立着,仿佛与那无形无相、却又无所不在的“大道”融为了一体。他知道,哲学的层面,他已经赢了。接下来的,将是更残酷、也更直接的实力较量。但至少,他撕开了对方道德指控的伪装,将辩论拉到了自己最擅长的领域——用事实说话,用实力证明。

殿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沉静的脸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理性的光辉。一场关于文明走向的辩论,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掷下了最重的一枚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