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静水流深(1/2)

麟德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琉璃,沉重而脆硬,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感。

礼部尚书钱守拙的声音,如同浸透了陈年醋汁的钝刀,在殿宇高耸的梁柱间缓慢地切割,每一个字都带着积年的酸腐与不容置疑的权威:

“陛下!臣,泣血上奏!祖宗之法,乃立国之本,经世之纲常!昔年太祖高皇帝定鼎天下,首重农桑,敦崇教化,士农工商,各安其分,此乃万世不易之正道!然今有军器监少监、琼州督造使林战,在琼州一地,倒行逆施,罔顾圣人之训,摒弃诗书礼乐,独尊所谓‘格物’之奇技淫巧!驱使工匠,不事农耕,聚众成坊,有违‘重本抑末’之祖训!更设立所谓‘格物小学’,诱引蒙童,不读圣贤书,反授以机巧之术,此乃动摇国本,祸乱人心之举!长此以往,恐礼崩乐坏,国将不国!臣恳请陛下,明察秋毫,速罢林战之职,废琼州乱政,以正视听,以安天下!”

钱守拙须发皆白,一番话说完,已是气喘吁吁,捶胸顿足,仿佛亲眼见到了江山倾覆的惨状。他是三朝元老,清流领袖,这一番以“祖制”为旗的发难,分量极重。

紧随其后,都察院的几位御史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纷纷出列,言辞一个比一个激烈。

“陛下!林战在琼州,以官营商,与民争利!其‘林氏工坊’所出香皂、钟表等物,垄断市利,致使民间百业凋敝,此乃与民争利,非人臣所为!”

“其所制‘浣花粉’、‘净军皂’,虽有小利,然使人心趋于奸巧,不务根本,实乃舍本逐末!”

“更甚者,其拥兵自重,以军工之名,广蓄工匠,私建规制,恐有尾大不掉之患!”

弹劾之声,此起彼伏,如同疾风骤雨,将林战描绘成一个罔顾国法、动摇国本、其心可诛的乱臣贼子。不少中立官员面露忧色,暗暗摇头,觉得林战此次恐怕在劫难逃。龙椅上的夏仁宗,面色沉静,手指轻轻敲打着龙椅扶手,看不出喜怒,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他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三皇子李琮垂手立于丹陛之下,眼帘低垂,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这番布局,他蓄谋已久,动用了庞大的关系网,就是要借“祖制”这把最锋利的刀,将林战彻底钉死在道德的耻辱柱上。他几乎能想象到林战惊慌失措、百口莫辩的样子。

然而,当所有人的目光,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审视地聚焦到风暴中心的林战身上时,看到的却是一幅令人愕然的景象。

林战静立在那里。

如同暴风眼中心,绝对的平静。

他身着绯色官袍,身姿挺拔如松,脸上没有丝毫被千夫所指的惶恐或愤怒,甚至连一丝涟漪都看不到。他的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一泓深不见底的古井,外界的一切喧嚣、指责、恶意,投入这井中,都未能激起半分波澜。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周遭的一切唇枪舌剑,都与他无关。这种极致的平静,与整个大殿剑拔弩张的氛围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反而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力量。

一些老成持重的大臣,如靖王李容与,心中暗自惊讶。他们见过太多人在这种阵势下或面如土色、或暴跳如雷、或巧言令色地辩解,却从未见过如此沉静如水的应对。这份定力,远超其年龄。

就在弹劾的声浪稍稍间歇,殿中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时,林战动了。

他并未立即开口反驳,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弹劾他的大臣一眼,而是从容不迫地向前迈出一步,动作舒缓而稳定,对着龙椅上的夏仁宗,深深一揖,声音清朗平和,穿透了殿内凝滞的空气:

“陛下,臣,林战,有本启奏。”

没有辩解,没有控诉,只是平静地请求发言。

夏仁宗深邃的目光落在林战身上,缓缓开口:“准奏。”

“谢陛下。”林战再拜,然后直起身,目光扫过身后两名手捧紫檀木托盘的内侍(那是他提前安排,经检查后带入殿的),朗声道:“臣恳请陛下,允准臣及臣之随员,当殿展示臣所呈之奏章及附图。事实胜于雄辩,数据可明是非。琼州之事,是非曲直,并非空言可断,当以实绩为证。”

这番话,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他不打算在“祖制”、“道德”的泥潭里与对方纠缠,而是要开辟一个新的战场——一个用事实和数据说话的战场。

“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就在这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林战的心中,流淌过《金刚经》中的这句偈语。外界的一切毁誉、荣辱、诋毁(色声香味触法),此刻皆如镜花水月,未曾在他心湖中停留。他不执着于对方的攻击(不住色生心),也不执着于自己的辩护(不住声香味触法生心),而是保持心境的空明与澄澈(无所住),从而生起真正的智慧与力量(而生其心),来应对眼前的局面。这份源自佛家智慧的定境,让他超脱了个人荣辱的层面,得以用更高维度的视角来审视这场争斗。

夏仁宗深深地看了林战一眼,他很好奇,这个年轻人面对如此汹汹攻势,究竟能拿出什么样的“实绩”来破局。“准。内侍,协助林爱卿展示。”

“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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