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绝活(2/2)
“这小姜同志说的也有道理,偷了东西再扔回厂里,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姜晚没有停,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直击人心的力量。
“真正该问的,不是我为什么在这里!而是这些能救活咱们厂生产线的宝贝零件,为什么会躺在冰冷的废铁堆里,等着被送进炼钢炉!”
“是谁,把这些宝贵的国家财产当成垃圾一样随意丢弃?是谁,在拿着国家的钱,干着败家的事?这,才是真正的破坏社会主义建设!”
字字诛心!
如果说刚才王建国扣下的是一口黑锅,那么现在,姜晚直接把一口烧得通红的铁锅,朝着背后那个看不见的人狠狠地甩了过去!
“你……你血口喷人!”王建国彻底慌了,手里的枪口都有些不稳。这件事要是深究下去,他这个废品站的领导绝对脱不了干系!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却异常洪亮的声音从人群后方炸响。
“小姜同志说的没错!”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一个穿着蓝色工装、满手油污的老工人快步走了出来,正是机修车间的李师傅。他死死盯着姜晚手里的那个喷油嘴,眼睛都红了。
“这个德产喷油嘴!我跟上面打了多少次报告申请,都说没货,批不下来!怎么会跑到废品堆里来了?!”李师傅一把抢过那个喷油嘴,像是看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儿子,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上面的油泥,声音都在发抖,“王建国!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
罪加一等!
姜晚气得浑身发抖。
她可以忍受歧视,可以忍受艰苦的劳动,但她不能忍受自己赖以生存的技术被人如此污蔑!
【宿主,冷静!对方正在激怒你,不要上当!】
【心率再次飙升!检测到暴力倾向,请克制!请记住,你的小身板不够他一拳……】
姜晚死死咬着牙。
她知道自己不能动手。
但她也绝不后退。
“是不是妖言惑众,你说了不算,它说了才算!”
姜晚的视线在周围飞快地扫视,最后,定格在不远处一个被遗弃的工具箱上。
箱子是开着的,里面露出一把油腻腻的八角锤。
就是它了!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姜晚扔下麻布包,几步冲过去,抄起了那把沉重的八角锤。
“你要干什么!”
王建国大惊,黑洞洞的枪口瞬间对准了她。
周围的民兵也紧张起来,哗啦啦地举起了手里的长枪。
气氛,一触即发。
“姜晚!你想造反吗!”王建国怒吼。
然而,姜晚并没有冲向他。
她提着那把与她纤细身材完全不符的八角锤,径直走回了那堆零件前。
“王领导,你不是不信吗?”
“那我就让你亲眼看看,这到底是废铁,还是宝贝!”
她蹲下身,将那个离心式变速装置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钢板上。
然后,高高举起了手里的八角锤。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疯了!
这个女人绝对是疯了!
她要用锤子砸烂“证据”吗?
王建国也懵了,他搞不清姜晚到底要干什么,但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
他感觉事情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住手!”
他下意识地喊道。
但,晚了。
“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敲击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所有人都以为会是势大力沉的猛砸。
但那声音,却短促、清亮,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姜晚手腕轻抖,沉重的八角锤在她手里,竟像一根绣花针一样灵巧。
锤头精准地敲击在离心装置外壳的一个连接销上。
力道不大,却恰到好处。
“当!”
第二下。
位置、力道,和第一下分毫不差。
“当!当!当!”
接下来的敲击,越来越快,形成了一串富有节奏的乐章。
围观的人群里,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工人,脸上的表情从惊愕,慢慢变成了疑惑,最后化为一片震惊。
他们看出来了。
这不是在搞破坏。
这是老师傅才有的手艺——“震法拆卸”!
利用高频的精准敲击,通过共振,将内部卡死的零件给“震”出来!
这手艺,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力,根本想都不要想!
王建国不懂这些,但他能看到,周围那些老工人的神态变了。
他也能看到,姜晚那张沾满油污的脸上,透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专注与自信。
那种光芒,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姜晚停下了动作,扔掉八角锤。
她用两根手指,轻轻一捏。
那个之前被王建国用脚踢都纹丝不动的离心块,竟然被她轻而易举地从壳体里取了出来。
她将那个小小的、结构精密的零件托在掌心,站起身,一步步走向王建国。
人群自动为她分开一条路。
她走到王建国面前,将手伸到他的手电光下。
“王领导,你看清楚。”
“这个叫飞梭式离心块,它的作用,是根据柴油机的转速,自动调整供油量。之前它被里面的锈蚀卡死了,所以整台车床才会被报废。”
“现在,我把卡死的定位销震了出来,只要清理一下油路,再配上合适的弹簧,它就能让一台柴油机,重新拥有稳定的心跳。”
她抬起头,直视着王建国那张因震惊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
“现在,你还觉得,它是垃圾吗?”
“现在,你还觉得,我是个小偷吗?”
王建国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手电光,照亮了那个小小的金属零件,也照亮了姜晚那双灼灼逼人的眼睛。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偷盗?破坏?
不。
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那不是破坏,那是……创造!
是从一堆公认的死亡废铁里,妙手回春般的创造!
他握着枪的手,不知不觉间,已经渗出了冷汗。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神乎其技的一幕给震住了。
他们看着姜晚,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就在这片凝固的空气中,一个苍老而颤抖的声音,从人群的边缘传来,打破了沉寂。
“这……这是‘一钱钢’的巧劲儿……飞梭离心调速……”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头发花白的老人,颤颤巍巍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他死死地盯着姜晚,又看了看她手里的零件,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
“小姑娘,你这手绝活,是跟哪个师傅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