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垃圾的集合体(2/2)
废品收购站的站长,一个五十多岁,脸上刻满阶级斗争风霜的男人。
她慢慢地转过身。
赵铁军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双手背在身后,一双三角眼,正死死地盯着她脚边的麻袋。
他的眼神,锐利,充满了审视与不信任。
“赵站长。”
姜晚低下头,声音放得很低,做出一个谨小慎微的样子。
“你这袋子里,装的什么?”
赵铁军的语气,不带一丝温度。
姜晚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她知道,自己最近频繁的“寻宝”活动,可能已经引起了这个老古板的注意。
“没……没什么。”
她攥紧了手里的铁棍,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就是些……捡的碎铁,准备拿去称重。”
这是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
谁会用麻袋装碎铁?
“是吗?”
赵铁军冷笑一声,向前走了两步。
“我怎么看着,不像铁。”
他伸出穿着解放鞋的脚,踢了踢那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袋口的一块耐火砖掉了出来,滚落在地。
赵铁军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这不是铁。”
他弯腰捡起那块砖,在手里掂了掂。
“这是耐火砖。你要这个做什么?”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姜晚的大脑飞速运转。
怎么办?
说实话?
告诉他自己要建一个高温炉?
那等于直接承认自己在搞“资本主义的歪门邪道”,下一秒就可能被捆起来送去批斗。
绝对不行。
“我……”
她的喉咙发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铁军的眼睛眯了起来,里面的怀疑,几乎要化为实质。
“我听说,你最近总是在晚上活动。”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每天天不亮就出去,不到天黑不回来。你一个小姑娘家,还是个……这种身份,这么不老实,到底想干什么?”
他没有说出“黑五类子女”这几个字。
但那种鄙夷和警告的意味,已经再明显不过。
姜晚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她能感觉到,危险正在逼近。
赵铁军这种人,是那个时代最典型的“卫道者”。
他们对一切“不合规矩”的人和事,都有着猎犬般的警惕。
一旦被他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想个办法,打消他的疑虑。
一个足够“合理”,又足够“可怜”的理由。
姜晚的脑中,无数个念头闪过。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水汽,通红一片。
那不是装的。
是恐惧,是委屈,是巨大的压力之下,最真实的生理反应。
“赵站长……”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颤抖着。
“我……我就是想……想给我妈,烧个东西。”
赵铁军愣了一下。
“给你妈?你妈不是已经……”
“我知道!”
姜晚打断了他,声音陡然拔高,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我知道她已经不在了!可……可我总梦见她,说那边冷!”
她一边说,一边蹲下身,打开了那个麻袋。
里面,除了电机和耐火砖,还有一些她顺手捡的,五颜六色的玻璃碎片。
“我……我看书上说,玻璃能烧成很好看的样子。”
她拿起一片绿色的玻璃碎片,举到赵铁军面前,哭得泣不成声。
“我想……我想给我妈烧个好看点的骨灰罐子,我听说玻璃烧的,不透水,不招虫子……我就是想让她在那边,能好过一点……”
她的话,说得颠三倒四,逻辑混乱。
但配上她那张沾满灰尘和泪水的脸,和那双因为绝望而空洞的眼睛,却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碎的说服力。
一个失去母亲,孤苦无依的女儿。
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去纪念唯一的亲人。
这个理由,在这个亲情淡漠,人人自危的年代,显得如此荒唐。
却又如此符合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的“天真”想法。
赵铁军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
他那双锐利的三角眼里,审视的目光,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有同情,有怜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松懈。
他也是有儿女的人。
他想起了自己那个在乡下,同样年纪不大的女儿。
“胡闹!”
他最终还是板着脸,呵斥了一句。
但语气,明显没有刚才那么严厉了。
“封建迷信!你一个年轻人,脑子里都想的什么东西!”
他把那块耐火砖扔回姜晚脚边。
“这些东西,站里都有规定,不能随便拿。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他顿了顿,又看了一眼姜晚单薄的身体和那张哭花的脸,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你……你妈的事情,我知道。节哀顺变。但别搞这些没用的。”
说完,他背着手,转身,迈着方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废铁山的拐角处。
姜晚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抬起手,抹了一把脸。
满手的,都是冰冷的泪水和黑色的灰尘。
她成功了。
暂时。
她骗过了赵铁军。
但她心里没有半分轻松。
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加强烈的紧迫感。
警报已经拉响。
她必须加快速度。
在下一次“审查”到来之前,把生米,煮成熟饭。
她不再休息,挣扎着站起来,将那块掉出来的耐火砖重新塞进麻袋,然后咬着牙,拖着那个沉重无比的袋子,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小窝棚挪去。
每一步,都像是在和时间赛跑。
回到窝棚,她反手就把那扇破铁皮门用木栓死死抵住。
她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因为刚才的惊吓和奔跑,疼得像是要裂开。
【宿主,你的表演成功激活了对方的“共情”模块,威胁等级由“高”降至“低”。】
星火的声音适时响起。
【但数据模型显示,该个体的怀疑并未完全消除,下一次触发警报的概率,仍在百分之六十三以上。】
“我知道。”
姜晚低声回答。
她不需要星火提醒,也知道赵铁军只是暂时被唬住了。
那样的老狐狸,不会因为几滴眼泪就彻底放松警惕。
他还会盯着自己。
所以,她必须更快。
她走到土炉子前,将麻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电机,耐火砖,还有一些零碎的齿轮和轴承。
她没有片刻停歇,立刻开始了工作。
改造炉子。
她先是将原本的炉膛全部扒掉,只留下一个底座。
然后,用那些捡来的耐火砖碎块,小心地重新砌筑炉膛内壁。
没有水泥,她就用黄泥混合稻草,作为粘合剂。
她的手指,在粗糙的砖块上,很快就被磨破了。
但她毫不在意。
她的全部心神,都投入到了眼前的工作中。
这是一个精密的过程。
每一块砖的摆放角度,每一条缝隙的宽度,都关系到炉膛的保温效果和结构强度。
她的大脑,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不断地计算,模拟,调整。
两个小时后,一个全新的,小了整整一圈,但内壁却无比厚实的炉膛,出现在眼前。
接下来,是鼓风系统。
她将那个破旧的风箱拖了过来,又找来一些废旧的帆布和胶水,仔细地将风箱上的破洞一一补好。
然后是动力源。
她把那个从脱水机里拆出来的电机,固定在炉子旁的一个木架上。
接下来是传动。
她需要将电机的高速旋转,转化成风箱拉杆的往复运动。
曲柄连杆机构。
一个最基础的机械原理。
她找来一个废弃自行车的脚踏板和曲柄,又用一根铁棍作为连杆。
经过反复的测量和调试,她终于将电机、曲柄、连杆和风箱的拉杆,连接在了一起。
最后,是供电。
废品站里当然有电。
但那是公家的。
私自接电,罪名可不比搞封建迷信小。
姜晚早就想好了对策。
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黑乎乎的铁盒子。
里面,是十几个她偷偷攒下来的,从报废汽车上拆下来的电瓶。
她用粗电线,将这些电瓶串联起来,组成一个简陋的直流电源。
当然,电机是交流电机。
她还需要一个逆变器。
这在七十年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姜晚有她的办法。
她又从一堆电子垃圾里,翻出了几个大功率晶体管和电容。
利用这些最基础的元件,她硬是徒手焊接出了一个简陋的方波逆变电路。
效率极低,发热巨大。
但,能用。
当她将最后两根电线接上时,整个窝棚里,响起了一阵奇特的,混合着嗡嗡声和吱呀声的交响乐。
电机开始转动。
带动着曲柄连杆。
破旧的风箱,发出“呼嗒、呼嗒”的声响,开始有节奏地一张一合。
一股强劲的气流,从风箱的出风口,通过一根铁管,源源不断地吹进炉膛的底部。
成功了。
姜晚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虽然这套装置,简陋得像是一堆垃圾的集合体。
但它,是这个时代独一无二的,全自动电驱鼓风系统。
是她点燃超高温火焰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