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石语惊魂窥前尘(2/2)
他反手按住左眼,指缝间漏出一线银红微光。
借着这微光,他看见前方廊柱投下的阴影里,有若隐若现的丝线游走,像极了镜渊石壁上的血纹。
“是声源。”他喃喃自语,掌心沁出冷汗,道袍下摆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禁廊尽头是片荒草丛生的断墙,“忘情小径”的残碑斜插在墙根,红漆剥落处露出“情”字的半边,像道未愈的伤口。
墨羽踩上石阶的刹那,脚底传来异样的震动——不是青石的冷硬,倒像踩在活物的肌理上,一下一下,竟与他心跳同频。
他呼吸骤然急促,指尖掐进掌心:“灵草全枯了。”
小径两侧原本该是玉瑶宗最负盛名的“忘忧兰”,此刻却只剩焦黑的茎秆,腐叶味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钻进鼻腔。
墨羽摸出腰间短刃,刃身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方才还清晰的低语,此刻又弱了下去,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
藏符阁的檀香被翻找声搅得一团乱。
白若薇跪在满地符典间,发簪歪在耳后,素白袖口沾着陈年积灰。
她翻到第七本《上古符录残卷》时,指甲在泛黄纸页上划出半道血痕,却浑不在意,只盯着某页角落的朱砂批注:“通幽引,可召灵物残识,需以血为引。”
“找到了!”她低呼一声,指尖颤抖着撕下那页残符。
符纸边缘还留着前主人的墨迹:“禁用于禁地,违者魂消。”她咬了咬唇,将符纸塞进袖中,发尾那撮被镜渊雷火烤卷的毛球随着动作晃动,像团未熄的火。
“小薇?”
门外传来值夜弟子的询问,白若薇猛地将符典堆成乱山,抄起案头的青铜灯盏扣在上面。
“找错符了!”她扯着嗓子应了句,发顶的玉簪“叮”地掉在地上。
等脚步声远去,她才弯腰捡起簪子,瞥见镜中自己泛红的眼尾——方才那声“镜奴”,她在灵扉外也听见了。
林远萧藏在廊角的梅树后,看着白若薇抱着灯盏跑过月洞门。
他指尖结了个隐息印,青衫下的肋骨被阵法反噬得生疼,却只是抿了抿唇。
作为邻宗卧底,他本该上报玉瑶宗的异常,但此刻盯着白若薇发间晃动的银铃,喉间竟泛起酸涩——那是前日他在市集替她挑的,说是“防妖邪”。
“她明知禁地危险。”他低声呢喃,袖中短刃的触感突然变得滚烫。
那是师父临行前塞给他的,刻着“忠”字。
可此刻他却在结第二道隐匿阵,将自己与白若薇的气息彻底隔绝——“至少……至少不让她被发现。”
墨羽的靴底碾过一片焦叶,脆响惊飞了几只夜枭。
他这才发现,小径深处的荒草全朝着同一个方向倒伏,像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平。
逆命之瞳的灼痛已蔓延至太阳穴,他扯下腰间玉佩砸向地面——玉碎的刹那,银光如网铺展,照出石阶下密密麻麻的血纹,正顺着他的脚印蜿蜒。
“在下面。”他蹲下身,指甲扣进石缝。
石屑簌簌落下时,那道低语突然清晰如在耳畔:“救我……求你……”是女子的声音,带着千年的哽咽,“我们被封在碑里,被刻进咒里……”
墨羽额头抵着石阶,冷汗滴在血纹上,竟腾起一缕青烟。
他终于看清,那些所谓的“血纹”,原是无数细小的“劫”字,每个字里都困着一缕残魂,正顺着他的体温往指尖钻。
“黑曜碑。”他想起白若薇曾说过,玉瑶宗最古老的碑石取自混沌海,能封魂镇灵。
此刻他抬头,便见前方土坡上,半块漆黑如墨的石碑斜插在野蔷薇丛里,碑身爬满蛛网般的裂纹,每道裂纹里都渗出幽蓝微光——正是方才那些残魂的颜色。
“镜奴……”
碑心突然震鸣,声音里多了几分急切。
墨羽踉跄着站起身,逆命之瞳彻底睁开,银红丝线从眼中窜出,缠上碑身。
他看见无数画面在眼前闪回:红衣女子跪在碑前哭嚎,白发老者挥剑刻咒,最后是一双与他如出一辙的眼睛,正隔着千年时光,朝他伸出手。
“这是……我的记忆?”他喉间发紧,指尖不受控制地抬起。
夜风掀起他额前碎发,露出后颈那片发烫的胎记——与碑身的纹路,竟分毫不差。
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白若薇的银铃响。
墨羽猛地转头,却见林远萧从梅树后走出,朝他微微摇头。
月光落在三人之间,将影子拉得老长,而那尊黑曜石碑,正安静地躺在阴影里,等待着什么。
墨羽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在碑上。
他能听见碑内的呜咽更清晰了,像在说“过来”,又像在说“快走”。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右手——墨羽的指尖刚触到碑面,逆命之瞳便像被投入熔金的熔炉。
银红瞳仁骤然收缩成针尖,金芒如活物般从眼底窜出,在碑身与他之间织成光网。
剧痛从眉心炸开,他踉跄着栽向石碑,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石面上,却恍若未觉——无数画面正以千军万马之势碾过识海。
白衣女子的泪在半空凝成冰晶,每一滴都刺进他心口;锁链缠身的男子(那分明是他自己)仰头嘶吼,声线里浸着血:“我不愿再照你们的劫!”;焚天火雨铺天盖地,有人的背影逆着火焰跃入虚空,那道身影在临消失前转过半张脸——竟与他此刻的面容分毫不差。
“这是……我的前世?”他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碑上。
那些画面突然加速,像被快进的残卷:红妆仙子执剑刺入他心口,眼尾泪痣在血光里艳得惊心;素衣道姑将他推入忘川,河水漫过头顶时她转身就走,裙角连半分停顿都无;最清晰的是最后一幕——九十九道劫光同时劈下,他跪在满是裂痕的镜渊前,每道劫光里都映着仙子们的脸,或悲或喜或冷,可最终所有表情都化作同一个动作:抬手,将他的魂魄揉碎在掌心。
“原来……原来每一世历劫的,从来都不是她们。”他蜷缩着跌坐在地,发顶的玉冠滚进荒草,碎发黏着冷汗贴在苍白的脸上。
逆命之瞳的金光渐弱,却在眼底留下灼烧般的刺痛,“是我。是我被她们爱过、杀过、遗忘过……每一次都是凌迟。”
禁廊另一头,白若薇的银铃响得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