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解蛊的人不能心软(2/2)

她没有回蒙学监,而是策马直奔西山废驿。

大火早已熄灭,只剩一片焦土。

她不顾灼人的余温,在那片废墟中疯狂挖掘。

终于,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的硬物。

那是一只被烧得变形的锈铁箱。

她用剑鞘撬开,里面散落出数十个婴儿大小的木制名牌,每一个背面,都用烙铁烫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字——“饲仇”。

为复仇而饲养的工具。

她的目光飞快扫过,最后,定格在一枚写着“阿丑”,编号“巳壹”的木牌上。

她终于彻悟。

母鸦从未想过让阿丑活下去。

她要的,是一个被“至亲”(惊蛰这个冒牌的娘)引诱,最终却因无法得救而痛苦死去的殉道符号,以此来击溃惊蛰的道心。

惊蛰握紧那枚冰冷的木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滔天的怒火在她胸中燃烧,却又在瞬间被极度的冰冷所覆盖。

她站起身,环视着这片埋葬了无数无辜婴孩的焦土。

“砚冰。”她对着空无一人的身后低语。

砚冰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

“传我命令,”惊蛰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将‘夜巢’所有幸存的孩童,全部带回蒙学监,编入‘静庐旁舍’,由你亲自授课,教他们识字、算术、明礼。”

她要在仇恨的废墟之上,建一所不教仇恨的学堂。

救一个阿丑不够,她要救下所有可能成为“阿丑”的孩子。

这是她身为“刀”的反抗,也是她作为“人”的赎罪。

第四日清晨,天光微熹。

一辆极其朴素的青帷小车,无声无息地停在了蒙学监门外。

武曌驾临,未带任何仪仗,仅着一身月白素袍,仿佛只是一个前来探视的寻常贵人。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径直步入阿丑所在的病房。

惊蛰跪地请安,被她挥手免去。

女帝走到床边,静静注视着那个在昏睡中依旧紧蹙眉头的孩子。

秦半仙早已被屏退,房中只剩下她们二人与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朕听太医说了,解蛊需亲缘之血。”武曌的声音很淡,听不出喜怒。

“是。”惊蛰低声应道。

“既如此,”武曌忽然转头看她,目光锐利如刀,“若朕赐他皇家血脉之名,录入宗牒,奉为‘武氏义孙’。这天下,还有谁的血,比朕的更真?”

惊蛰震惊地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不是简单的收养,这是除籍另立支脉,是以皇权之力,强行赋予一个无名孤儿堪比皇孙的身份!

从此,阿丑的血,便“源自”大周皇族!

这是破格的滔天恩宠,亦是一道无形的枷锁。

她若接旨,阿丑便活;但从此,这个孩子就彻底打上了武曌的烙印,与她惊蛰一样,成了女帝的所有物。

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权衡利弊,从来不是救人的第一选项。

惊蛰俯身,深深叩首:“臣,代阿丑,叩谢陛下天恩!”

起身时,她看着女帝转身走向窗边的背影,终是忍不住低声问:“陛下……为何要帮他?”

武曌的目光穿透雕花的窗棂,望向远处初升的朝阳,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你不也一样?嘴上说着不要,手上却从未松开。”

一句话,道破了她所有的口是心非与内心挣扎。

当夜,一道加盖了女帝私印的密旨送入蒙学监。

秦半仙奉旨施为,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取任何人的血。

他只是将一道写着“武氏义孙”的明黄符纸,在阿丑眉心印过,随即化入一碗清澈的药水中。

玄之又玄,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帝王威严。

惊蛰守在门外,心乱如麻。

长廊的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着,是那个跟着阿丑一起逃出来的女孩,豆花。

她手中,死死攥着一个从厨房偷来的、装满砒霜的小药瓶。

惊蛰悄然走近,没有呵斥,只是将一碗温热的肉粥递到她面前。

“你想救他,就别学杀人。”

豆花猛地抬头,眼中泪光闪烁,恨意与恐惧交织:“母鸦说,弱者唯有恨才能活下去!”

惊蛰在她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我现在告诉你——强者,是明明能恨,却选择不恨。”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新制的、光滑的竹管,顶端烙着一个清晰的“蒙”字,放入豆花冰冷的手中。

“明天开始,你去静庐旁舍,识字班报到。”

豆花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竹管,又看看那碗冒着热气的粥,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屋内,秦半仙将最后一剂药缓缓灌入阿丑口中。

神奇的是,随着药汁入喉,阿丑眉心的青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去,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稳。

窗外的月光,清冷如水,洒落进来,恰好映在床头一个新换的木牌上。

那上面用隽秀的楷书,刻着一行小字:

阿丑,蒙学监,甲一号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