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陶窑燃处,新竹生(2/2)
傅怀贞油尽灯枯,形容枯槁,七日未进水米,唇舌早已干裂如树皮。
但他并未倒下,而是用最后一点力气,蘸着自己呕出的心头血,在潮湿的墙壁上奋力书写。
惊蛰走近,借着狱卒手中的火把看去,那殷红的血字,正是他毕生心血《清流志》的开篇:“吾辈非求生,但求史笔不偏。”
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用生命在嘶吼。
惊蛰在他身侧蹲下,声音竟有些飘忽:“你可知,你教的孩子里,有人想学写真话?”
傅怀贞的动作停滞了。
他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睛里竟迸发出一丝骇人的光亮,死死盯着惊蛰。
他似乎想笑,嘴角却只扯出一个凄厉的弧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那……就让他写……”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喘息着,像是在陈述一个遗愿,又像是在发出一个诅咒,“只要……他还肯……流泪……”
话音未落,他头一偏,再无声息。
那只蘸血的手,无力地垂落,指尖距离墙上最后一个未完成的笔画,仅有寸许。
狱卒上前,正欲取水擦去墙上血字,惊蛰却冷然开口:“留着。”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刺目的猩红。
“让后来人看看,疯子是怎么用命讲故事的。”
回到暗卫府,惊蛰一夜未眠。
她命人取来上好的薄绢与竹管,亲自监督仿制。
她要用傅怀贞的办法,来对抗傅怀贞的幽魂。
一批特制的“真言筒”被连夜赶制出来。
竹管内部,嵌入了印有史实摘要的薄绢。
上面没有恶毒的咒骂,只有冰冷而尖锐的问题。
“神都明堂,耗银几何,由谁所建?”
“北疆十二忠烈,果真自愿赴死?”
“傅司业《殉道录》所载童谣,其音律与钟楼暗号,有何关联?”
她将这些暗藏锋芒的“真言筒”,悄悄混入那十七批即将运往各地书院的陶胚队列中。
夜枭暗卫早已出发,将沿途监控每一批竹管的流向和最终的接收人。
真正的战争,不在朝堂的唇枪舌剑,而在十年后,那些捧起书卷的学子心中。
深夜,静庐陶窑。
白日里那个恭顺的窑工老秦,此刻眼神却如狼一般阴鸷。
他独自守着一座新窑,趁着无人,将一枚外表平平无奇,底部却刻着一个“反凰喙”——一只啄向凤凰眼睛的鸟喙符号的竹管,小心翼翼地封入一个即将烧制的泥胎之中。
熊熊窑火升腾,瞬间吞没了泥胎。
火焰的倒影在他眼中跳跃,仿佛一场隐秘的献祭。
与此同时,紫宸殿偏殿,蒙学监内。
灯火通明,砚冰正襟危坐,伏案抄写惊蛰今日所授的《识谎录》。
他手中的笔温润挺拔,落下的字迹,不再是过去那种毫无生气的模仿,而开始有了自己的风骨。
他抄至最后一句,不由自主地停下了笔。
“历史不是别人告诉你的故事,是你敢不敢追问的那个问题。”
少年抬起头,望向窗外深邃的星河,将这句话在唇边轻轻念了一遍。
远处,京郊的窑火忽明忽暗,像一个蛰伏千年的古老信号,在黑夜中闪烁,等待着下一个将它彻底点燃的人。
惊蛰站在暗卫府的望楼上,看着那遥远的火光,心中并无半分松懈。
傅怀贞死了,但他织下的那张用声音和文字构成的巨网,却并未因此破损。
暗卫们沿途传回的信报显示,一切都太过顺利,每一批竹管的交接都严丝合缝,没有丝毫差池,仿佛一场场精准的演练。
这不合常理。
一个庞大网络的头目死去,留下的不应是这般井然的秩序,而应是混乱与迟滞。
除非……傅怀贞的死,本就是计划中的一环,甚至是一个发令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