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葬礼未死人,钟声先招魂(2/2)
有人用陶窑烧出的特制旧灰,以盲文拓印之法,将这致命的挑衅,送到了她的眼前。
天牢,第九重渊。
阎无赦的指尖沾着灯油,一页页翻过近十年所有“心狱试炼”的卷宗。
昏暗的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森然的光影。
他终于在一份不起眼的囚犯名录的页边空白处,发现了一行极小的批注。
那批注记录着:每逢审讯与“凰喙衔霜”案相关的囚犯,必有一名代号“烛阴”的记录官在旁监刑。
烛阴,传说中掌管黑暗,闭眼为夜、睁眼为昼的神只。好大的名号。
阎无赦的记忆如闪电般回溯,他记起来了,此人最后一次出现,正是三个月前,惊蛰被投入心狱的那一夜!
他猛地合上卷宗,豁然起身,大步流星地冲向档案库最底层的禁阁。
两名守卫挺身阻拦:“阎掌刑,此地无诏不得入内!”
“滚开!”阎无赦双目赤红,腰刀出鞘半寸,刀锋的寒芒映出他扭曲的神情,“今日我查的不是囚徒,是这座牢自己!”
他一脚踹开精铁大锁,巨大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呻吟。
门后,却不是他想象中堆积如山的陈年卷宗。
满室空荡。
唯有地面中央,残留着一圈细密的香灰,形状酷似一只倒扣的钟。
阎无赦蹲下身,捻起一撮灰烬凑到鼻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是心狱审讯时专用的迷魂檀香,能让犯人精神恍惚,吐露真言。
但……这香灰里,还混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湿冷的陶土腥气。
他终于明白了。
敌人不仅在史馆篡改文字,更早已在他掌管的心狱之内,用香料与声音,布下了一条“记忆窃取”的锁链!
哑狱婆阿漆的陋室里,她正对着墙壁,用一截炭笔,颤抖地复刻着那半幅《霓裳破阵图》。
她的赤足在冰冷的石地上移动,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二十年前的刀尖上,笨拙而痛苦。
惊蛰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没有出声打扰,直到阿漆因体力不支而停下。
“你说,那份废黜太子的遗诏被焚毁了。”惊蛰蹲下身,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可若有人将它编进了舞步,又将记录舞步的丝绸烧成灰,藏在了看似无用的陶土里呢?”
阿漆的身体猛然一震,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她死死盯着惊蛰,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惊蛰从怀中取出一枚微型铜管,正是那日从陶窑中带回、作为“反烬计划”一部分的“岑寂供词”的备份。
她将铜管递到阿漆面前。
“这是他们伪造的声音,是一段谎言。”惊蛰低声道,“我要你把它,用你的舞步,编进下一曲‘祭天乐’的踏拍节奏里。让那些想听背叛故事的人,亲耳听见,他们自己才是那个叛徒。”
阿漆凝视着惊蛰,眼中积攒了二十年的泪水终于滑落。
她没有接那铜管,而是抓起炭笔,在墙上写下一行字,字字深刻,力透墙壁。
这一次,我不是传令的工具……我是证人。
夜色深沉,神都南郊的荒庙残垣之上。
惊蛰独自坐着,冷风吹动她的衣袂。
她手中捻着一片从慈恩寺僧人身上撕下的素缟布条。
布条浸入她随身携带的药水中,原本空白的布纹之间,渐渐浮现出一行细小的墨字:“朔望子时,灰渡东渠。”
新月或满月之夜的子时,东边的水渠,是他们交接“伪史灰烬”的地点和时间。
惊蛰眸光一寒,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她没有声张,反而低声对阴影中的采薇下令:“去,将那三只装满假记忆竹管的陶罐,提前埋入东渠下游三里外的第三棵柳树下。再附上这个。”
她递过去一枚小小的铜牌,上面用盲文刻着两个字:凰喙。
风穿过断壁残垣,发出呜咽之声。
惊蛰仰望无星的夜空,仿佛在对那些看不见的敌人立誓。
“你们不是要写历史吗?好啊……”
“那就让我看看,当你们捧着我写的‘过去’,还能不能……念出自己的结局。”
寅时将至,东渠岸边,那盛装着谎言的陶罐,正静静等待着前来收取“历史”的掘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