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死话开花(2/2)
那里有一撮极细微的灰白色粉末,若不细看,只会被当做墙皮的碎屑。
阿漆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捻起一点粉末,放在鼻下轻轻一嗅。
一股熟悉的松烟墨混合着桐油的味道钻入鼻腔。
这是……用来拓印盲文的特制墨粉!
她面无波澜地将粉末扫入簸箕,转身离去。
回到自己那间终年不见天日的屋子,她从怀里掏出一截炭笔,在一张废弃的旧药单背面,凭着记忆,复刻下那几行她刚刚在墙角缝隙里“看”到的凸点。
是夜,她以送药为由,第一次踏入了惊蛰暂居的偏院。
惊蛰正在灯下,用一块柔软的鹿皮,一遍遍擦拭着鸣晦剑的剑身。
剑刃如一泓秋水,映着她沉静的侧脸。
阿漆将药碗轻轻放在桌角,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而后,她的足尖在地面上极轻、极快地连点了四下。
这是她们之间约定的暗号,一种只属于黑暗的语言。
四下,代表盲文中的一句密语:“他已开口”。
惊蛰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抬起眼,看向垂手立在一旁的阿漆,目光平静如水,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等的就是这句话。”
阿漆悄无声息地退下后,林十七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口。
“计划第一环已启动,夜枭截获了兵部尚书府的人,线索指向史馆。”她言简意赅地汇报。
惊蛰将鸣晦剑收入鞘中,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
她从书案上拿起另一份卷宗,递给林十七。
那是一份伪造的账册,上面用隐秘的记号,标注着几笔东宫的异常开支。
“新的任务。”惊呈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我要你在三日之内,让‘岑寂的供词’,出现在两位皇子的枕边。”
林十七接过卷宗,眉头紧锁:“直接接触皇子,风险太大。他们的府邸,密探如云。”
“不。”惊蛰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洞悉人心的锐利光芒,“风险不在于我们怎么送,而在于他们信不信。你看这里,”她指着账册上的一处标记,“东宫在半月内,三次调阅‘凰喙衔霜’案的卷宗,每一次,都刻意避开了我私纵钦犯的记录。他们在找什么?”
林十七瞬间了然:“他们在找您是叛徒的证据,但又怕找不到,所以只看对自己有利的部分。”
“没错。”惊蛰的笑容更冷了,“他们迫切地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名正言顺除掉我这把‘陛下新刀’的理由。他们不是在查案,是在寻找可以攻讦我的武器。既然如此,我们就亲手递一根最锋利的绳子给他们……让他们兴高采烈地,去吊死他们最想除掉的敌人。”
林十七的她重重点头,领命而去,背影在夜色中挺直如枪。
她终于明白,眼前的惊蛰,已不再是那只会在绝境中凭本能撕咬的疯犬。
她开始织网了,用人心最深处的贪婪与猜忌,做她的经纬。
深夜,心狱祭坛。
阎无赦独自一人,站在那口断裂的青铜巨钟之下。
他伸出手,抚摸着钟壁上狰狞的裂口,指尖传来刺骨的冰凉。
他以为自己已经掌控了这座死牢里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恐惧,可白耳在审音房那句话,却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的认知。
他猛然感到背后升起一股寒意,转身,却见阿漆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阴影里,像一尊不会说话的石像。
这一次,她的足尖没有点地,而是在布满尘埃的地面上,缓缓划出了三个扭曲的音节符号。
那代表着:“她在听。”
阎无赦怔住了。
她……在听?
不是在听心狱的钟鸣,不是在听万鬼的哭嚎,而是在听这一切之下,所有被掩埋、被遗忘、被篡改的声音。
他缓缓摘下脸上那片遮挡着完好右眼的鬼面,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异常清亮的眼睛。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捏碎了无数人骨头的手,第一次感到了某种动摇。
“若情可为刃,欲可为刀……”他低声自语,声音破碎而干涩,“那我这一生,握着这柄名为‘酷刑’的刀,斩的究竟是人心,还是我自己的命?”
一缕残月的光,从巨钟的裂隙中漏下,恰好照在他空洞的左眼窝上,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是某种迟来了数十年的审判。
紫宸殿的灯火彻夜未熄,皇城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里,静谧得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
东宫的书房内,熏香早已燃尽,空气中只剩下淡淡的冷意。
一张薄如蝉翼的宣纸,正静静地躺在太子批阅过的奏折最下方,等待着第一缕天光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