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疯子说的才是真话(2/2)
黑沙营真正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军情布防。
那些东西,远不如让女帝最信任的刀,亲口吐露她最深的伤疤来得更有价值。
他们要的不是情报,是践踏,是羞辱,是将女帝的尊严与威仪,连同她亲手磨砺的利刃一同碾碎!
惊蛰扶起程九渊摇摇欲坠的身体,那双在七日幻境中都未曾动摇的眼眸,此刻却燃起了滔天的怒火。
她贴近他的耳边,声音沉静如冰:“现在,轮到我们让他们招了。”
次日拂晓,追兵的呼喝声再次逼近。
惊蛰将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那个偷藏了半块干饼追出营地的小俘奴阿勒叫到身边,让他去谷口上风处,点燃所有能找到的枯草。
浓烟滚滚而起,形成一个巨大的假象,仿佛有人在焚烧信物求援。
她自己则飞快地将那张用血与药末绘制的地图一分为三。
一份塞进一具早已风干的突厥斥候尸体的甲胄夹层,一份揉成团,巧妙地藏进瘦马的马鞍里,最后一份,也是最核心的一部分,被她细细地折好,塞进了程九渊那蓬乱如草的发髻深处。
她取出夹层里最后一点定神散,撬开程九渊的嘴,混着雪水喂了下去。
药力发挥作用,程九渊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凝聚。
惊蛰抓住这个时机,附在他耳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调,清晰地低语:“听着,待会儿他们会抓你。你什么都不要想,就重复一句话——‘惊蛰已死,地图埋在枯泉祭坛的东柱下’。记住,枯泉祭坛,东柱下。”
说完,她又抓过程九渊的手腕,用匕首尖,在那上面划下三个血字:“风喉谷”。
果然,突厥精骑很快循着痕迹找到了他们。
程九渊被轻易捕获。
在撕心裂肺的拷问中,他嘶吼着惊蛰教给他的那句话,最终被像垃圾一样弃尸荒野。
追兵们得意洋洋地检查了他手腕上的血字,立刻调转马头,朝着风喉谷的方向疾驰而去。
黄昏时分,惊蛰带着阿勒,绕了一个大圈,来到一处毫不起眼的断崖背风处。
她拨开沙土,从一块岩石下,挖出了那三份被她提前藏好于此的地图残片,重新拼凑完整。
阿勒仰着布满灰尘的小脸,不解地问:“姐姐,他们为什么要让我们说没说过的话?”
惊蛰的目光越过连绵的沙丘,望向遥远的长安方向,声音很轻,仿佛在对自己说:“因为对他们而言,最可怕的不是谎言,而是他们深信不疑的‘真话’,是从我们这些敌人的嘴里说出来的。”
她将自己仅剩的最后半块干饼掰给阿勒,指了指他部落的方向,目送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暮色里。
孤身一人,惊蛰终于生起一堆篝火。
她取出那面救过她心神的护心铜镜,在火上烤热,又将随身携带的几片薄荷叶放在镜面上。
辛辣的香气被热力逼出,升腾而起,她凑近深吸一口,刺激着疲惫不堪的神经,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她闭上眼,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阿史那伏念敲击骨笛的姿态和节奏。
一下,两下……那单调而诡异的韵律,竟与她在幻境中听到的“梦引”咒语,有着七分相似!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劈开迷雾。
西域巫术、北疆幻药、宫廷里的共振……这些绝非孤立事件!
有人在用“声音”这张无形的网,编织一个横跨大周南北的巨大阴谋。
她骤然睁眼,立刻用火漆融化,将拼好的地图牢牢封缄。
然后,她从臂铠中取出一枚细小的竹哨,吹出三长两短的尖锐鸟鸣。
一只早已等候在附近的玄鹰应声落下。
惊蛰将一封用血写在布条上的急信绑在鹰爪上:“黑沙非孤岛,恐有内应联动。请查尚药局历年西域药材出入记录,凡与‘音’、‘幻’相关者,格杀勿论!”
信鹰冲天而起,消失在夜空中。
做完这一切,惊蛰紧绷了十数日的精神终于到了极限。
她靠着冰冷的岩壁,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她没有陷入噩梦。
梦中,紫宸殿的檐角下挂着一串被风吹响的铜铃,武曌就站在那片清脆的铃音里,隔着漫天风雪,对她伸出了手。
在她沉睡的身体上,左臂内侧,那五个早已结痂的血字——“我是谁的刀”,在篝火的映照下,轮廓竟与那份血图上标记的黑沙营地脉络,隐隐重合。
无人知晓,这幅真正的地图,从一开始,就不在纸上。